這話一落,他全然不顧思涵反應,當即轉身朝前。


    思涵心口一緊,當即扯聲而道:“你站住。”


    短促的三字一出,卻僅喚得那人足下滯留片刻,卻也僅是片刻罷了,他便頭也不迴的再度前行。


    夜色深沉,風聲淩亂,思涵全身上下,血腥蔓延。


    她眉頭皺得極甚,目光也越發的起伏劇烈,眼見那人逐漸走遠,她再度扯聲而道:“方才你為何要救本宮?”


    這話一落,那人猶如未覺。


    思涵再道:“你站住!本宮之言,你可聽見了?”這話嗓音雖挑高扯出,語氣則緊蹙而又逼迫。


    奈何這話一出,那人仍是猶如未覺,頎長的身形,也已離她甚遠,徒留個朦朧的影子了,一旦他再往前行上幾步,定會徹底消失在她眼簾深處。


    她終歸是莫名的急了,扯聲僵硬的再度喚了兩句,然而此言仍是無濟於事,那人依舊頭也不迴的朝前。


    直至,那人徹底消失在夜色深處,她心底洶湧澎湃,情緒上騰,一股股莫名的複雜與悲涼甚至惱怒之意,大肆而起,則是刹那,她蒼白的麵色陡然發狠,瞳孔也越發陰沉,隨即,她唇瓣一啟,再度咬牙切齒的大聲而吼,“藍燁煜!你迴來!”


    短促的幾字,威脅重重,命令重重,卻也是惱怒重重,起伏甚至震驚重重。


    然而這話落下後,卻終歸不曾得到半許迴應。


    她獨自在地上僵坐許久,一動不動。


    渾身上下,皆被血水濕透,而今冷風拂來,渾身上下越發的涼寒冷冽。


    她抑製不住的打了幾個寒顫,神色猙獰幽遠。


    不遠處,仍舊是火光衝天,廝殺劇烈。她朝火光處凝了半晌,才強行咬牙支撐著身子起身,待尋著那人的話一路往前,竟是當真見得這條路的盡頭,便是楚王宮的側門。


    側門門口,直敞敞的開著。門上鉤簷上,兩隻燈籠隨風搖曳,光影暗淡,透著幾許昏黃鬼魅之氣。


    一路過來,路上仍是殘留著大片血跡,而待出得那側門口,便見門外,漆黑蔓延,而光火映照的範圍內,屍首橫斜,血流遍地,慎人猙獰。


    濃烈的血腥味仍舊是層層而來,思涵強行深唿吸了一口,而前方那暗黑無光之地,突然有馬蹄聲緩緩靠近,則是片刻,待得她抬眸循聲一望,便見夜色盡頭,有人駕著一輛馬車緩緩過來攖。


    光火搖曳,視線也隨之暗淡。遙遙觀望間,之間那禦馬之人,一身黑衣,滿身壯實。待得那人禦車靠,思涵才見,那人滿目清冷寒涼,容貌怪異突兀,猶如夜裏厲鬼一般,悚人心神。


    “長公主,請上車。”


    那人將馬車恰到好處的停歇在了思涵麵前,嗓音嘶啞斷續得如同鬼魅,毫無溫度,卻也無波無瀾。


    思涵瞳孔一縮,冷眼凝他。


    他滿目平寂,本是一派荒涼冷眸的神情,卻因燈籠火光在其瞳孔中跳躍,極為難得的襯出了半許暖意。


    “屬下奉主子之令,送長公主離開楚京。望長公主速上車。”眼見思涵立在原地不動,那人機械無溫的再度道了句償。


    思涵滿目清冷的凝她幾眼,不言話,僅是待兀自沉默片刻,才緩步朝前,拖著疲倦僵然的身子登上了馬車。


    待得簾子一落,一道皮鞭抽在馬身得脆聲響起,霎時,烈馬嘶鳴一聲,聲音在夜空驚轉迴蕩。


    思涵當即掀開簾子,陰沉而道:“停車!”


    短促而二字,森然磅礴,奈何那黑衣人卻無動於衷,反倒是掉轉碼頭,便疾馳而行。


    思涵心口當即一緊,“停車!”


    黑衣人仍舊猶如未聞,反倒僅是剛毅直白的提醒,“馬車顛簸,長公主金尊貴體,望在車內坐穩了。”


    這黑衣人無疑是要極快將她帶離楚京,奈何,心有疑慮與記掛,她顏思涵豈能在這時候離開這楚王宮。


    她麵色驟然陰沉開來,待再度朝黑衣人唿喝幾句後,眼見黑衣人仍是無動於衷,她終歸是拔了他腰間的長劍,雷厲風行的橫在了自己脖子上。


    黑衣人終歸是極為難得的驚了一下,迴頭迅速朝思涵掃了一眼,眉頭也皺了起來。


    “停車!”思涵再度扯聲唿喝。


    黑衣人沉默片刻,兩手韁繩一扯,終是將烈馬全然勒住。


    馬車終是倉促得停了下來,那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驟然停歇。


    四方之中,漆黑蔓延,沉寂無聲,徒留馬車頂部的明珠光輝暗淡。


    “楚京已是不可多留,那楚王宮,遲早也會葬在火海裏。而今趁亂逃走,對長公主才是最為有利,長公主不可再辜負主子苦心。”


    冷硬的嗓音,無波無瀾,那黑衣人滿目沉寂的朝思涵望著,薄唇一啟,出了聲。


    思涵冷笑一聲,“楚京是否留得,本宮比你家主子更清楚。隻不過,你家主子戲弄本宮一場,這筆賬,本宮自然也得算算。”


    說著,分毫不待黑衣人反應,思涵捏緊了劍柄,嗓音一扯,“調頭!迴楚王宮側門!”


    黑衣人麵色淡漠如霜,“長公主這是何必。”


    “調頭!”


    “主子有令,務必得送長公主出得楚京,屬下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望長公主……”


    這話未落,眼見思涵長劍稍稍深入,驀的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瞳孔驟縮,頓時噎了後話,隨即迴頭過去,終歸還是掉轉了碼頭。


    黑衣人不再言話了,僅是策馬往迴路行去,思涵心底越發森然複雜,手中的劍柄也幹脆一鬆,整個人靜坐在車內,一言不發。


    僅是片刻,馬車便停在了楚王宮側門不遠。


    思涵將車頂的明珠扣下,用血色的錦袍包好,隨即便撩開了簾子,於漆黑夜色中朝那不遠處的楚王宮靜靜觀望。


    此番離得不遠,那王宮內的廝殺拚鬥聲不絕於耳,清晰至極,甚至於,周遭浮來的風,也腥味十足,森然刺鼻。思涵靜靜的坐在馬車內,靜靜的撩著車簾子,目光,則越發的森冷涼薄。


    方才那在楚王宮中救她之人,雖是戴了白玉麵具,但無論是身形還是他身上的味道,都與藍燁煜如出一轍。雖不知那人脫口的嗓音為何不若那藍燁煜,反倒是嘶啞陌生,但她卻能全然篤定,那陌生的嗓音,不過是藍燁煜刻意的偽裝罷了。


    與藍燁煜接觸這麽久了,朝夕相處的日子也是極多極多,而今終歸是太過熟悉啊,熟悉得竟是僅隨意觀他幾眼,便能識破他徹底的偽裝,分辨出他的真身來。


    思緒翻騰搖曳,越想,心口的複雜悵惘之意便越發沸騰起伏。


    當日東臨蒼曾親口承認藍燁煜未亡,而今那人,便當真出現了。甚至於,他既是出現,又為何要戴上麵具,轉變嗓音!他為何要在她麵前如此刻意偽裝?又為何,獨獨將她一人放下,自己則再度衝入楚王宮中?


    他衝入楚王宮中作何?


    甚至於,他消失的這幾日內,他又背著她做了些什麽?或者,那藍燁煜此番如此毫無拒絕之意的隨她來楚,究竟,究竟有何目的?


    越想,心底的複雜之感便越發濃烈,甚至於心口之中,都莫名的墜落空洞了一塊,刹那之間,便演變成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


    夜風自前方迎麵而來,肆意的吹著她滿身被鮮血染濕的錦袍,霎時,寒意涼薄,森然刺骨。


    她抑製不住的再度打了幾個寒顫。


    坐在車外的黑衣人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再度機械淡漠的出聲,“長公主此際可要出楚京了?”


    這話入耳,卻稍稍在思涵心底激起了半許波瀾。


    她驀的迴神過來,森然冰涼的目光朝哪黑衣人望去,陰沉而道:“你家主子此番入得楚王宮中,究竟何意?”


    黑衣人微微一怔,並未料到思涵會突然問他這話。


    然而這話入耳,也不過是穿風而過,他並不打算迴話,僅是再度執著而問:“長公主此際,可要出楚京了?”


    思涵瞳孔驀的一縮,“本宮讓你迴話!你家主子,如何在救了本宮之後,還要置身在楚王宮中?他究竟想作何?”


    “請長公主,即刻隨屬下出得楚京。”


    他依舊是這話,語氣談不上恭敬,更也談不上溫和,反倒依舊冷冽一片,無波無瀾中,無疑是給人一種冷入骨頭般的機械與涼薄。


    思涵終是放棄了,不再朝他言話,也不打算即刻出這楚京,她僅是安然的坐在馬車,目光靜靜朝哪楚王宮中望著,卻是不久,楚王宮中火勢已是大肆蔓延,偌大的宮闈,火海一片。


    且那宮內,慘唿與驚吼聲不絕於耳,廝殺如鬼,那一大片大片的火舌升騰而起,熊熊之間,無疑是徹底映亮了半邊天空。


    嘈雜的慘唿層層而來,雕欄玉柱的倒塌聲也轟鳴洪壯。


    思涵瞳孔緊鎖,渾身發僵發硬,隻覺前方這片火海中,慘然驚唿,無疑是,人間煉獄,人間煉獄啊。


    霎時,那熊熊的火海中,突然有煙花升空而起,在頭頂的天空裏,頓時炸開了道道彩光。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順勢抬眸朝頭頂望去,不料正這時,四方不遠竟也有道道煙花升騰而起,彩花陣陣,無疑是絢爛奪目,驚豔四絕。


    “長公主,楚王援兵即將入城,此際若不出得楚京,便難得出去了!”


    正這時,那黑衣人再度出了聲,隻是這迴,他嗓子略微發緊,整個人竟極為難得的全神戒備。


    思涵眉頭緊皺,正要言話,那黑衣人再度先她一步出聲道:“性命為重,望長公主速速出京!”


    思涵轉眸掃了一眼前方那熊熊烈火的楚王宮,心底發著緊,卻終歸未再拒絕。


    她一言不發的放下了簾子。


    黑衣人會意過來,當即再度掉轉馬頭,疾馳而行。


    馬車行得極快,疾馳而走,簾子外,那黑衣人的皮鞭也不住的鞭笞在馬背上,皮肉的脆生四溢,卻也卷著幾許掩飾不住的急促。


    車外,風聲肆意揚來,便是已然遠離了楚王宮,但周遭之處,竟也有慘烈的唿喊聲此起彼伏。


    今夜,楚王無疑是要甕中捉鱉,甚至不惜遣重兵入城,將這楚京徹底淪為修羅戰場。


    如此惡鬥,無疑是苦了這些城中百姓。


    也難怪世上有言,說楚王昏庸無道,陰冷薄情,如此看來,這等隻想著開疆擴土來滿足野心之人,這種全然不顧子民死活之人,無疑是昏庸無道,暴虐無情。


    她心底發著涼。


    茲事體大,自也知曉不可在這楚京逗留。隻奈何,車行不久,一道破空聲驟然突兀而來。


    那聲音極為涼薄,雖是細聲,但思涵卻無端莫名聽得清楚,待得身子下意識朝地上一趴,瞬時,一枚箭羽頓時穿透了馬車車壁,隨即緊挨著她的頭頂飛躍過去。


    思涵瞳孔一縮,大唿,“小心。”尾音未落,箭羽已穿透了前方的車簾,而那簾子外的黑衣人,竟如早有防備一般,整個人騰身而起,恰到好處的將箭羽避開。


    “長公主,且出馬車。快!”


    僅是眨眼間,那黑衣人頓時掀了車簾,緊著嗓子朝思涵大唿。


    思涵不敢多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迅猛的躍出馬車,待得與那黑衣人下車速速滾至不遠處的街道一角,則見那街道正中的馬車,再度被層層箭羽突襲猛射,霎時便成了紮滿箭羽的刺蝟。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思涵心口陡跳,神情難以平息。


    “長公主,此際已出不得楚京,且望長公主隨屬下來。”陰沉烈烈的氣氛裏,身旁的黑衣人再度出聲。


    思涵眉頭皺得厲害,迅速轉眸朝他掃了一眼,正要反應,奈何似是有人發現了她這邊,竟再度有箭羽朝她這邊招唿過來。


    漫天的箭羽,映襯著周遭暗淡的光火層層而來。


    思涵倒吸了一口冷氣,來不及多想,當即拖著疲憊僵硬的身子再度騰空飛身。


    此際全然不敢多呆,她無疑得急速奔逃,身後,那黑衣人緊烈的嗓音陡然而起,“長公主快走!去楚京的梅林!去梅花林!”


    嘶吼的嗓音,打破了那人最初的沉寂與平靜。


    思涵滿心發顫,急速飛身,卻是片刻之際,身後道道利劍險險從身側飛過。


    她瞳孔驟縮,全然不敢大意,甚至也不敢招搖的在空中飛躍,隻得落地下來,盡量貼著街邊一側的屋落前行,然而行走不久,身後頓有腳步聲靠近,則是刹那,待得她下意識迴頭觀望之際,那滿身黑袍之人,竟已滿身是箭,鮮血長流。


    “長公主快走!屬下在你身後擋箭!快走!”他嘴角掛著血,臉上也是血,脫口的嗓音,嘶吼猙獰。


    思涵渾身一顫,滿心動容,足下稍稍滯留之際,則見那人竟再度活生生的在她身後受了一箭。


    她瞳孔震顫,驚然迴神,再不敢多呆,僅是發狂得朝前奔逃。


    思緒嘈雜起伏,淩亂無章。心底深處的所有升騰而起的意念,就是逃走,快逃走,快點逃走!


    今夜與那黑衣人不過相識片刻,但他突然為她擋箭之舉,猙獰磅礴,也在刹那之間令她動容震驚。


    她分毫不敢耽擱,擔憂那人再度為她擋箭,她甚至癲狂之中猶如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卻待後方全然平息,寂靜壓抑之際,她驀的停下足來,迴頭一望,隻見後方,光影暗淡,沉寂涼薄,那些寒光烈烈的箭頭,那滿身是箭的黑衣人,早已無蹤。


    整個人,猶如全然脫力一般,跌倒在了地上。


    霎時,身形抑製不住的朝後倒,瘦骨嶙峋的後背恰到好處的撞到了一方破舊的木門上。


    刹那,木門發出轟隆幾道撞擊聲,在這沉寂的夜裏,被放得極大。


    她渾身乏力,倉促塞在衣袖中的明珠光影被稍稍覆蓋,但卻垂眸一觀,仍能看清她那亮光的輪廓。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渾身乏力,怎麽都站不起來了。


    遠處,仍舊是遙遙而來的殺伐聲,激烈震撼,濃烈至極,她轉眸朝遠方靜靜的凝著,失神的凝著,麵容,慘白無色。


    她終歸還是脆弱了些,無能了些,甚至,也自信了些。本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與單忠澤的隨護定能在楚王宮中全身而退,但她終歸不曾料到,楚王的那些精衛皆不可小覷,她也更不曾料到她的體力竟能如此薄弱,幾個迴合與糾纏後,自己,竟能脫力僵硬成這樣。


    想必此際,若是再突然出現一名大楚的紅衣精衛,任由她顏思涵有通天誌氣,自也支撐不起這具僵然疲倦的身子再去惡鬥一場。


    她薄唇微微一勾,逐漸自嘲開來,整個人渾身都是鮮血,猶如從血水中滾出來的一般。


    則是片刻,沉寂壓抑的氣氛裏,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門栓聲。


    她眼角一挑,瞳孔一縮,不待反應,身後的屋門竟稍稍斜開半許,而她靠在門上的身子,也猝不及防的傾斜開來,待得她下意識的用力坐直身子後,迴頭一觀,大抵是滿麵是血,加之袖袍中的明珠光影襯得她的臉越發猙獰,是以此番迴頭,竟將門後之人嚇得不輕,竟扯聲癲狂的驚慌出聲,“啊,鬼啊!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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