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他嗓音極為從容平靜,聽不出任何的異樣來。


    思涵神色微動,也並未太過懷疑,僅是不願在此久留,低沉而道:“本宮如今,倒想迴岸邊了。”


    藍燁煜微微一笑,“這橋上的人,大多周邊的百姓,常日經常來此閑逛,是以對這九曲橋也極是熟悉,閉著眼都能走出去。長公主若要出得此橋,隨意找個百姓帶路便是了。”


    思涵眼角一挑,並未言話。


    藍燁煜凝她幾眼,溫潤而道:“長公主,隨微臣來。”


    這話一落,不待思涵反應,牽了思涵的手腕便尋了一名百姓在前帶路,待終於迴得岸邊後,藍燁煜略微有禮的朝那百姓道謝辭別,而後便牽著思涵順著湖邊往下而行。


    這湖邊上的道路,來往之人並不多,加之湖風清幽怡人,一時,竟也無端的讓人放鬆,心生釋然。


    片刻,藍燁煜極為自然的鬆開了思涵的手腕。


    思涵神色微動,轉眸淡掃他一眼,並未言話。


    待得半晌,藍燁煜那醇厚的嗓音突然卷了幾許複雜與幽遠,“長公主,可信命運?”


    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全然未料他會突然這般問。


    在她印象裏,這藍燁煜曆來不可一世,似也曆來不信命運,怎此時此際,竟也如此問她了?


    一時,心底深處增了幾許詫異,但卻並不強烈。


    待得沉默片刻後,思涵才按捺心神,淡漠而道:“不太信。”


    這話一出,再度抬眸朝藍燁煜望來,卻見他正靜靜的朝她望著。


    瞬時,二人目光再度猝不及防的一匯,然而卻也僅是片刻,藍燁煜便已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勾唇一笑,隨即薄唇一啟,幽遠厚重的道:“微臣往日,是不信命運。但如今,似也有些動搖了。”


    思涵瞳孔一縮,深眼觀他,“攝政王何出此言?”


    他轉眸朝她微微一笑,神色複雜幽遠,似是積攢了幾許心事與厚重,但卻並未迴話。


    思涵神色微動,也並未多問,隻道:“命運這種東西,無論信與不信,都是如此。倘若一人還未能達到與命運抗衡的地步,那便,接受命運,信任命運便是,畢竟,無能為力,也隻能被命運驅使。”


    “長公主這話,聽著倒是略微悲觀。”


    思涵自嘲而道:“是啊,不悲觀不成。本宮是何境地,攝政王自該知曉。兵權不在手裏,君臣不在一心,行事,束手束腳,憋屈如我,嗬,便是想滅了東陵,想複仇,卻無兵可用,無國力去拚,便是想讓東陵安好強盛,卻朝臣懈怠,無人盡心輔佐。僅靠本宮一人,又何來,真正撐得起整個東陵的繁複。”


    這話一落,心底幽遠悵惘,也不再言話。


    思緒翻騰搖曳,一時之間,倒覺近來的自己,竟越來越感性,越來越容易感到無力了。這種轉變,無疑是極為不妥,又或許是,自己也無能為力,隻因,世俗懈怠,連自家的幼帝都不願支持,若說不失望,不涼薄,絕無可能。


    周遭,湖風習習,涼爽入骨。


    思涵眉頭一皺,忍不住攏了攏衣裙。


    待再度與藍燁煜朝前行了片刻,前方不遠,竟出現了一條燈火通明的夜市。


    大抵是此際夜色已是微深,夜色已無太多人,有些攤販竟是已在收攤,唯獨其中的一家餛飩攤,卻還剩幾桌食客,略顯熱鬧。


    “就是這家了。”正這時,藍燁煜溫潤的嗓音從容而來。


    待得這話一落,他便領著思涵在餛飩攤子坐定,並朝忙碌的老攤主平和而道:“蘇伯,兩碗餛飩。老規矩,不加青蔥。”


    忙碌的老攤主稍稍停了手中的活兒,迴頭朝藍燁煜望來,淳樸實在的咧嘴一笑,“顏公子好些時候未來了啊。”


    說著,目光順勢朝思涵一掃,也咧嘴笑笑,並未言話。


    思涵平和的朝老攤主點點頭。


    藍燁煜也僅是微微而笑,並未出聲。


    老攤主動作倒是極快,片刻功夫,便已將兩碗餛飩端了過來。


    餛飩入口即化,鬆軟得當,再加之味道清淡,倒也著實是她之喜。


    胃口一來,思涵忍不住埋頭而吃,動作微快,待得一碗見底之際,抬眸一望,便見坐在身旁的藍燁煜,正靜靜觀她,麵前的那碗餛飩,竟一口未動。


    “攝政王怎能不吃?”思涵瞳孔一縮,低沉而問。


    藍燁煜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垂眸下去,緩道:“心有所思,是以,無心食欲罷了。”


    這話一落,極為難得的吃了一口餛飩。


    思涵深眼觀他,“攝政王倒不像是因為思慮而荒廢食欲之人。是以,就不知攝政王心底的思慮是什麽,竟會讓攝政王如此反常?”


    藍燁煜緩道:“不過是一些閑碎之思罷了,不足道也。”


    是嗎?


    倘若當真不足道也,這藍燁煜,又如何會這般反常的跑神?


    對他這話,思涵心底自是不信,卻也無心往裏深究。畢竟,倘若這藍燁煜拐彎抹角的不願說,便是她一直這般問下去,自也得不到真正答案。


    思緒至此,思涵也不再多言,僅是嗓音微挑,話鋒也跟著一轉,“既是閑隨之思,多想也無疑。是以,攝政王還是先吃餛飩,待吃好後,再借攝政王車馬一用,送本宮迴宮。”


    這話一出,藍燁煜已即刻放下了筷子。


    思涵眼角一挑,深眼觀他。


    他則抬眸而起,朝思涵微微一笑,平緩溫潤的道:“走吧,微臣送長公主迴宮。”


    思涵瞳孔微縮,垂眸將他那碗餛飩掃了一眼,也未多加言話,待得藍燁煜在桌上放下銀子並起身後,她也才略微幹脆的跟著起身,隨即與他一道亦步亦趨朝小攤外走去。


    “顏公子與姑娘常來啊。”後放,老攤主熱絡的喚了一聲。


    思涵神色微動,迴頭朝老攤主笑笑,待迴頭過來,便聞藍燁煜平和而道:“還以為,長公主對這些市井小吃並不喜歡。”


    思涵淡道:“本宮以前在京都城內囂張跋扈之際,市井的大多小吃,本宮也都吃過。”說著,目光朝藍燁煜落來,“並非是皇族中人,便事事會與尋常之人格格不入。”


    藍燁煜微微而笑,“是了,長公主也本非眼高於頂之人。隻不過,這幾日長公主有何打算,是等那雁陽兵馬元帥之子來得京都後,便開始下嫁?”


    思涵眼角微挑,倒是未料他再度將話題繞到了這上麵。


    待得默了片刻後,她才低沉而道:“倘若,那譚僑品性優良,並無不妥的話,本宮,自可下嫁。”


    “我東陵上下之人,人才輩出,長公主就不多加考慮?”


    思涵神色驀地幽遠開來,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不必了。”


    不過是表麵上的下嫁罷了,隻要對方人品家勢過得去,她顏思涵自也不挑。畢竟,終歸是逢場作戲,是以,聲名倒是其次,而利益才是為主,倘若,那譚宇與譚僑能幫她與自家幼帝穩固根基,壯大勢力,如此,又何樂而不為。


    思緒,幽幽遠遠,嘈雜起伏,搖曳不定。


    待得這話落下後,思涵未再言話,藍燁煜也出奇的未再出聲。


    一路驅車迴宮,途中,思涵倚靠著車壁而坐,兀自沉默,藍燁煜,則極為難得的似是有些累了,靠著車壁合眸而憩。


    待得許久,馬車才終歸是停歇了下來。


    這時,車外再度揚來小廝恭敬的嗓音,“王爺,長公主,到了。”


    藍燁煜這才掀開眼,朝思涵從容而道:“時辰尚晚,微臣便不相送了,長公主,自請吧。”


    思涵淡然觀他,“今日,多謝攝政王。”


    說完,不再多言,挪身下車。


    待得站定在馬車邊時,正要轉身入得宮門,卻也正這時,身旁的馬車窗簾突然被掀開,一道幽幽的嗓音從容而來,“長公主說不太信命運,想來也非全然不信命運才是。是以,微臣有些話,不知是否該對長公主講。”


    思涵抬眸觀他,神色微深,“攝政王有話直說便是。”


    燈火搖曳裏,光影幢幢,氣氛暗淡。


    藍燁煜僅是朝思涵勾了勾唇,並未言話,待得思涵眉頭一蹙,正要不耐煩的繼續問話時,他則已垂眸下來,幽遠醇厚的出聲道:“今日那九曲橋上,微臣並非刻意從旁邊的道上躍來與長公主相遇,而是,隨緣而走,碰巧,走到了長公主麵前。”


    思涵瞳孔一縮,神色一顫。


    藍燁煜已不再多言,放下了車簾,隨即便已吩咐車夫駕車而去。


    夜色深沉,暗淡幽遠。


    那搖椅晃的馬車逐漸而遠,車輪聲也漸行漸遠,待得不久後,馬車徹底消失在了夜色深處,車輪聲,也徹底的幽遠隱去。


    隨即,周遭之處,徹底的恢複了沉寂,無聲無息之中,一股濃厚的清寧與荒然感也逐漸的越演越烈。


    思涵目光,一直靜靜的凝在藍燁煜馬車消失的方向,瞳孔幽遠,卻又略微散漫,兀自失神。


    九曲橋上,那藍燁煜與她,竟是自然而然的相遇,那般九曲之下,岔道密集,她與藍燁煜,竟也能,如此相遇。


    縱是,如今的九曲橋成了百姓納涼賞夜的去處,但即便如此,她這心底,終歸還是複雜沸騰,起伏不止的。


    畢竟,此生之中,頭一迴走姻緣橋,卻是頭一迴的,竟還與藍燁煜遇上了。


    思緒翻騰,嘈雜橫湧,心底的震撼與異樣感尤為強烈。


    待得半晌,身後不遠才揚來一道幹練恭敬的嗓音,“長公主,夜色已深,入宮吧。”


    思涵這才迴神過來,循聲轉眸一望,便見單忠澤滿身黑袍,正立在宮門之處。


    她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僅是緩緩轉身,踏步往前。


    迴得鳳棲宮時,殿中的圓桌上,竟無端放著一隻錦盒。


    招來宮奴一問,才知是展文翼差人送入宮中,務必讓長公主收下。


    思涵眉頭一蹙,目光朝錦盒掃了幾眼,無心開啟,待默了片刻,才朝宮奴低沉吩咐,“明日一早,將這錦盒原封不動退還至皇傅府邸。”


    宮奴紛紛一怔,愕然點頭。


    思涵不再多言,待得洗漱過後,便入榻而眠。


    思緒翻湧,心境不佳,也本以為今夜注定會再度失眠,卻是不料,未過多久,竟睡意來襲,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思涵早早而起,待梳洗用膳過後,便起身朝勤政殿而去。


    今日殿堂之上,那高處的龍椅上,幼帝竟端然而坐,稚嫩的小臉竟滿麵嚴謹。


    思涵震得不輕,待朝幼帝盯了好幾眼,才上得鳳榻而坐。


    朝堂之上,有朝臣上前而報,聲稱展文翼昨夜宿醉,特地告假,那藍燁煜竟也不曾前來,有朝臣帶話,說是攝政王今日身子不適,在府休息。


    一個二個的都不來,思涵心底一沉,著實是有些不暢。


    一番早朝下來,最是積極之人,便成了那滿臉紅腫不曾全數消卻的清杉,針對某些朝臣稟報之事,清杉倒也提出了幾許略微讓思涵滿意的建議。


    因著清杉的進步,本是抑鬱的心底,也逐漸鬆懈了幾許。


    待得早朝完畢後,思涵專程朝清杉讚了一句,不料清杉竟怔得不輕,而後竟深深的朝思涵彎身一拜,“多謝長公主讚賞,微臣清杉,定肝腦塗地,盡忠職守,定不讓長公主失望。”


    他滿麵紅腫,此番極是認真的言道這話,一時之間,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模樣也略顯滑稽。


    思涵神色微動,凝他幾眼,低低應了一聲,隨即便不再多言,踏步出殿。


    殿外不遠,幼帝正被宮奴簇擁著往前。


    思涵稍稍加快了步子,待追上幼帝之際,便強行放緩了嗓音,溫聲而問:“瑋兒今日怎突然來上早朝了?”


    這話一落,幼帝頓了腳,宮奴們也紛紛急忙停足,愕然的朝幼帝望著。


    幼帝抬眸,一雙稚嫩的瞳孔卻無端顯得深邃厚重,隨即唇瓣一啟,怒沉而道:“阿姐可是不喜瑋兒上朝?”


    極是直白的話語,問得思涵驀地一怔。


    待得片刻,她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平和而道:“瑋兒能來上朝,阿姐自是高興。”


    “阿姐高興便成。瑋兒還以為,阿姐如今一手遮天了,竟是連瑋兒這傀儡都不想見到了。”說著,嗓音一挑,全然不願與思涵多言,隻道:“瑋兒還有字要練,便不與阿姐多言了,告辭。”


    說完,分毫不顧思涵反應,徑直便踏步往前。


    一行人,再度開始朝前而行。


    思涵瞳孔一縮,眉頭也再度皺了起來。


    眼見幼帝一行人稍稍走得遠了,她才迴神過來,正要朝禦書房的方向而去,不料正這時,那周嬤嬤竟從幼帝的隊伍裏脫離出來,急急的朝思涵小跑而來,待站定在思涵麵前後,便氣喘籲籲的道:“長公主,老奴有事稟報。”


    思涵神色驟然一沉,心底也略微湧出了一道不詳預感,待強行按捺心神後,思涵低問:“可是皇上又出了何事?”


    周嬤嬤點點頭,“皇上一直不準寢殿的宮奴對外宣揚半字,但老奴著實擔憂,務必得與長公主稟報一聲。”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近來這些日子,待得皇傅走後,大皇子似是看準了時間便來拜訪皇上。長公主,大皇子此人,品性如何,長公主該是比老奴清楚,每番老奴勸說皇上莫要與大皇子走得太近,皇上便會出言威脅。長公主,如今的皇上,性情著實變得太多,容易惱怒,且今日突然來上朝之事,似是,似是也受了大皇子的致使。”


    大皇子,贏統?


    果然是深宮無底,人心不軌,這淑妃之事還未平,贏統竟也盯上了自家幼帝!又或許是,是人皆知自家幼帝年幼,極是好騙,是以,這宮中一個二個的,竟都纏上來了。


    思緒翻騰,冷冽不淺。


    則是片刻,思涵才強行按捺心神,朝周嬤嬤緩道:“此事本宮已知,心底也已有數,嬤嬤不必擔憂,迴去吧。”


    周嬤嬤滿目憂慮,朝思涵凝了幾眼,才出言告辭。


    待得周嬤嬤走遠,思涵才滿目複雜的繼續踏步前行。


    待抵達禦書房後,便開始徹底摒除雜念,專心批閱奏折。


    而午時之後,她才將奏折批閱完畢,待在禦書房內草草用膳後,正要起身出殿,不料正這時,單忠澤突然出聲道:“長公主,有精衛自雁陽百裏加急傳信而來。”


    思涵眉頭一蹙,神色起伏,“拿進來。”


    這話剛落,單忠澤迅速踏步入殿,隨即將手中信箋遞在思涵手裏。


    思涵展開信箋,垂眸一掃,瞬時,瞳孔驟縮,心底一顫,一股莫名的惱怒與恥辱頓時在全身上下蔓延開來。


    那譚僑,竟是不知從何處得了風風,竟攜著心儀之人私奔了。


    竟是,罔顧她顏思涵之令,私奔了。


    譚僑此人性子究竟如何,她自是不知。隻不過,那譚僑竟是已有心儀之人,甚至還敢迅速私奔,這些,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思涵滿心複雜,思緒嘈雜起伏,搖曳不定攖。


    待兀自沉默半晌後,她才放下手中信箋,舉步出殿,待一言不發的抵達鳳棲宮外時,她才駐足下來,神色微動,迴眸朝單忠澤一掃,低沉而道:“懸鬆太傅入宮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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