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蘿不屬於這兩類中的任何一類。既不在高高的雲端裏飛,也不在泥地上走,她左手端著高腳杯,右手環住自己,心裏有些無所適從。見她站在落地窗前發呆,一位臉生的太太過來跟她搭話,問她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怎麽自己以前沒有見過她。徐心蘿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說,「我沒有留過學,我是學中文的,以前我做過一段時間的記者。」那人又跟她寒暄幾句,然後找了個藉口走了。她待在原地,把杯子裏的香檳一飲而盡。接下來的日子裏,每當不適感再次浮上來的時候,她就會放空自己。人在這裏,如首相夫人般微笑著,閃耀著,可心卻飛離這裏,飛到很久以前的日子裏去。


    徐心蘿一直記得那副畫麵。如果那整件事有如一部電影,那個片段已經在徐心蘿的腦海裏迴放了無數遍。主角是一個女童。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一月底。麒城十中五屍命案開庭審理的第二天。大批媒體記者等在法庭外頭,門口聚集了很多聲援受害者的熱心市民。還有五個受害者的親朋們,都在法庭外麵,等待著押送犯罪嫌疑人的車的到來。他們有的人拉著橫幅,白紙黑字「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還有「嚴懲兇手,為民除害」有兩家人的親戚幹脆放大了受害人的黑白照片,也按照舉橫幅一樣舉起來。少女們清澈的眼神刺痛人心。她們是多麽靈秀,多麽好奇,如此年輕。真的很難接受,現在她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犯罪嫌疑人不滿十八,所以法庭選擇了不公開審理。這樣,除了五個受害者的直係親屬外,其他人都沒有列席旁聽的機會。人越來越多,警察很快就過來維持秩序,手拉手地當做警戒線。雪越下越大。徐心蘿把兩隻手聚攏在嘴邊不停地哈氣,也不停地跺腳。她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了。


    不一會,押解著上官琪的囚車駛進了法庭的院子,人群一下子騷動了起來,不知道是誰先喊的「殺人償命!」,一下子所有人都跟著喊了起來。有的人哭,有的人罵,有的人揮舞著拳頭,恨不得突破警戒線去親手宰了那個毒如蛇蠍的少女。


    現場越來越亂,眼看著就要失控,在場的警察嗬斥聲,哨聲不斷。徐心蘿望著眼前混亂的一切,每個人都如此猙獰,如此歇斯底裏。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看誰。


    就在這個時候,她注意到了站在前排的,人群裏的一個小女孩。她看起來隻有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件深紫色的舊外套,兩個袖子上還戴著髒兮兮的套袖。她沒有圍巾手套,鼻頭凍得通紅,頭髮也有些亂。臉上的表情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徐心蘿盯著那小女孩看,這時有人喊,「出來了!」小女孩身後的大人們瘋狂地衝破了警戒線,小女孩被推力掀翻在地,徐心蘿趕緊過去把她扶起來。


    「怎麽樣?摔疼了沒有?」她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給她圍上。「戴上這個,太冷了,你會感冒的。」


    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不說話。


    「這種地方不是小孩子應該來的。你是自己過來的嗎,你的爸爸媽媽呢?」徐心蘿問她。


    她搖搖頭。


    這時,一個短頭髮的中年婦女跑了過來,跟徐心蘿說了聲謝謝,就把小女孩領走了。那女的徐心蘿知道,是教會的執事,小女孩不發一言,跟著那女人走了。那天除了這個女孩以外,徐心蘿沒有見到任何孩子。後來,徐心蘿明白了,她應該就是孟玲瓏的妹妹孟琉璃。


    那之後的很多年裏,徐心蘿時不時就會想起那個小女孩。即使她早已遠離那件事許多年,也早已不住在麒城,可很多時候,尤其是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那天的畫麵就會從腦海裏悄無聲息地溜出來。鵝毛般的雪,悲憤嘶吼的人群,還有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從茶館一迴到酒店,她就給馬成勝發了條簡訊,「你知道孟玲瓏的妹妹孟琉璃現在在哪裏嗎?」


    麒城十中的貼吧還在,但是已經沒有什麽人更新了。最後更新的一個帖子也是五年前發的。馬成勝註冊了一個,發了一個帖子,「十中畢業的你,還記得當年的五屍命案嗎?」他等了兩天,才有三個迴復,前兩個迴復一個是「沙發」一個是「頂起來」,第三個迴複比較意味深長,隻有四個字「終身難忘。」馬成勝把趙乙乙拽過來,讓他把發帖的這個人找出來,弄清楚是誰,然後約著見個麵,了解一下當年的情況。


    趙乙乙說,「這是要查二十年前的投毒案?」馬成勝沒迴答,他說,「先找到這個人再說。」


    第二天,趙乙乙開車帶著馬成勝去了北霄街的一家咖啡館。趙乙乙一米八,身材魁梧,不過長了一張娃娃臉,穿上警服從背後看,那就是個體型健碩的威武警官,可一轉過臉來,圓圓的臉上倆酒窩,看起來就像是個偷了老爸衣服穿的小孩子。所以警局裏的同事們都開玩笑地叫他「背影殺手」。


    馬成勝是比較看好趙乙乙這個孩子的。他心細,果敢,悟性也高。敢打趕拚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剛入刑警隊時的自己。但趙乙乙可比自己聰明多了。馬成勝說,「小趙啊,上官琪的這個案子,查到現在,所有可能有嫌疑的人都排除了。當然,咱們查的,是她入獄以後,以及出獄以後接觸的人裏可能有犯罪動機和時間的人,對於她毒殺同學以前的經歷,咱們知道的還是太少。我也不想跟你說什麽刑警的直覺。咱們查案子還是得重證據。但是我總是覺得,上官琪的死與當年的案子還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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