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換上一身亮粉色袍服,袖口緊窄,黑色鑲邊,領子豎起,絲絨滾邊上又綴有朱紅、亮藍小珠。一條金色腰帶,配墨玉腰環,側邊以青色絲絛兼流蘇點綴,堪堪垂至腳麵。足上是一雙薄底軟牛皮靴,以手工刻以精美花紋,觸手生溫,十分舒適。


    流雲在帳內轉了個圈,笑眯眯地將頭發隨手一盤:“這要梳一頭小辮就齊活了,整一蒙古風情,哈哈!不過就我自己一人,還是別費這事兒了!”


    收拾整齊,流雲挑帳走出營地,頓時眼前一亮:端的是一碧千裏,翠色欲流。遠遠的地平線那端,隱隱可見迂迴的,明如玻璃的一條河流,水霧如薄紗輕揚。


    牛羊漸漸湧出地平線那端,又有馬群輕快地唿嘯來去,風中隱隱有鞭子的輕響。忽然,象被一陣風吹來的,遠丘上出現了一群馬,為首的騎士正是太子,身後跟隨數位麵色紅潤,著繽紛彩衫的異族少女。馬疾馳,襟飄帶舞,在碧藍如洗的晴空下絢爛奪人。


    太子縱馬奔近,笑著籲了一聲,馬匹應聲在流雲麵前停下,眉尖盡是曖昧的笑意:“小奴婢,醒了?”


    後首跟上的一位豔麗少女滿頭撒落數十條細珍珠、翡翠點綴的小辮,豔紅色騎服襯得她胸脯高聳,腰肢纖細,一雙水也似的眼睛從未離開太子身前身後。此時見他向流雲彎腰致意,立刻催馬上前,對太子笑得媚眼如絲,對流雲則一臉警惕:“太子爺,這位美人是?”


    太子大咧咧地躍下馬來,手中韁繩往後一甩,身側早有馬童上前接住:“這位是未來的太子妃,名喚丁流雲。丁氏,這位乃撲熱可汗的千金麗雅丹公主,你們可多親近親近!”


    流雲麵部狠狠抽搐了幾下:“……太,太子妃?丁,丁氏?!”


    麗雅丹公主的臉瞬間垮了下來,馬鞭揚起,冷冷地瞅著流雲:“她好在哪裏,就能做你的太子妃了?我為什麽就不行?!”


    流雲聞言繼續麵部抽搐:“……太直率了吧,姐姐!”


    麗雅丹身手利索地自馬上一躍而下,滿是敵意地盯著流雲。她身邊的諸位女子無論姿色還是著裝都矮她一頭,明顯是隨從,此時也麵色不善地驅馬將流雲團團圍住。


    流雲翻著白眼,朝向太子走開的方向:“喂!美男子!管管你的粉絲!”


    太子已大剌剌在侍衛送上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接過了雪白的手巾印著額頭,聞言大笑,目光狡黠:“哈哈!原來愛妃也知道本太子人品出眾!怎樣,比燕王不差吧?”


    流雲繼續翻白眼:“……這個不是重點好嗎?”


    “哦,本太子的太子妃,自然不能是庸脂俗粉,似本太子這般人品出眾,以後這樣群美環侍的場麵隻會出現地越來越頻繁……”


    唇角一彎,一個邪魅的笑:“你得習慣自己處理!”


    麗雅丹公主聞言得意洋洋地再次逼近一步,高聳的胸部已快要擠住流雲:“對啊,你得證明給我們看,你憑什麽能當太子妃!”


    流雲眼珠滴溜亂轉:“如果說,太子他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呢?”


    麗雅丹嘴一撇:“膽小鬼!連接受情敵挑戰的勇氣都沒有麽?!”


    流雲輕笑:“其實吧,我這個人,連王妃也是不想當的,何況是什麽太子妃了,什麽情敵不情敵,都是你們自己瞎想出來的!”


    “難道你要拋棄太子爺?!哪有你這麽惡毒的女人?!”麗雅丹瞪起了眼睛,簡直悲痛欲絕!


    流雲擦汗:“……這,天氣怎麽忽然變熱了?好吧,偶像到什麽時候都是有道理的,又學習了!”


    看著流雲也招架不住麗雅丹,太子心情大好,對二女笑道:“罷了,不戲弄你們了!麗雅丹,流雲是本太子的客人。流雲,本太子方才向麗雅丹公主的父親撲熱可汗購買了一批駿馬,以充實我天都國騎兵。還特意為你選了一匹,喏!就是那匹青色的馬兒,你看看,可還喜歡嗎?”


    麗雅丹公主聞聽太子動問,麵現喜色:“哦!原來隻是客人,那好極了!”周遭女騎士們也歡笑散去。


    流雲掃了麗雅丹一眼,心中暗道:“公主啊公主,你真以為我是受氣不開腔的個性嗎?!這馬兒,嗬嗬……”


    自馬頭開始,流雲繞著馬匹緩緩轉了一圈,那馬兒的耳朵隨流雲的動作轉動。太子看流雲的動作,目光中露出異色:“瞧你這婢子,倒似懂馬!”


    流雲笑道:“不敢當……太子爺選的馬兒品種是極好的,可惜開胸做得不夠,怕是不耐長途奔襲。”


    太子眉峰一動:“開胸?!”眼睛向麗雅丹麵上看去,卻見對方明顯臉色一僵,太子旋即收迴目光,不動聲色。


    流雲滿是惋惜:“馬兒長到半歲一歲,好的馴馬師便會帶著馬兒去寬闊場地盡情奔跑,以利胸腔發育。開胸開得好的馬兒,胸肌部分十分雄渾,一望便知。太子爺選的馬兒腿長、身高,耳如削竹,十分俊美,可惜胸腔略窄,怕是擅長衝刺疾奔,卻無力長途奔襲。若是連續不間斷跑上兩三百裏,怕就要吐血萎靡了!”


    太子越聽臉色越是陰沉,眼睛卻越發明亮,直若欲擇人而噬。


    麗雅丹無聲地慢慢倒退,翻身上馬,一行人悄悄聚攏。


    太子冷不丁橫了眾人一眼:“諸位這是要往哪裏去?”


    身側早湧出數十名侍衛,將麗雅丹一行人團團圍住。麗雅丹強笑:“我,我出來逛得久了,可汗該找我了……”


    流雲兀自侃侃而談:“此馬若在奴婢的家鄉,還有些用處的,可做賽馬!但現在這個時代……”


    流雲遺憾地搖了搖頭,補充:“我天都國水土豐美,但馬兒多數胸腔狹窄,不善奔跑,與我國無如此遼闊的場地專供馴馬大有關係!太子爺平日騎乘的都是天都國自產土馬,不解其中奧妙自不奇怪。但既然此馬係在草原土生土長,卻還連開胸都未做好,這裏的馴馬師做事也未免過於敷衍了些!”


    太子冷笑了兩聲,流雲轉眸,對上太子鐵青的麵頰,心下微微一驚:“太子……”


    愕然見太子猛然抽出身邊長劍,奮力向馬匹斫去!


    流雲大驚,全力一撲,擋在馬匹跟前,寒光閃爍,一縷發絲錚然飛起在空中!


    流雲大叫:“你發的什麽瘋?!做什麽要殺馬?!”


    太子怒不可遏,嗬斥:“讓開!本太子斷不能容人騙我!!!口口聲聲給我的是最好的馬,原來全是你們特意培養出來的偽神駒!”


    麗雅丹被兩個兵士扣住,眼淚噴了出來,語音顫抖:“不!太子爺,我,麗雅丹對你是真心的,我沒有騙你!”


    太子提劍冷笑:“真心?!你們也懂這兩個字怎麽寫麽?!”複又轉身,對著流雲大吼:“讓開!爺非把這馬大卸八塊不可!!!不,我要把它碎屍萬段再給撲熱老匹夫送過去!!讓他敢騙我,爺可是堂堂的天都國儲君!”


    那馬兒似是知道了自己的危機,全身肌肉緊張起來,鼻子裏噴出了熾熱的氣流,緩緩掙脫著流雲的護衛,小步後退,準備逃出。


    啪!清脆的掌聲在空氣中流竄,太子愣住:五個鮮紅的指印出現在他如玉般的麵頰上。


    流雲發絲如雲飛卷,眼神中首次出現了瘋狂:“你們這些拿生命當兒戲的瘋子!有人騙你,你就去找那個人算賬啊,殺馬算個鳥本事?!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們!”


    流雲張開雙臂死死擋住馬匹,全力嘶吼,雙目赤紅,淚水奔湧而出,嗓音破裂。


    “有本事殺馬就先來殺了我,來呀,來呀!我又不是沒死過!!!”流雲怒吼!


    太子吃驚地看著這個女子,身軀猛然一震,手指一鬆,當的一聲,長劍竟落了下來。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空。數十座裝飾精美的蒙古包整齊地排列著,空地上燃起堆堆篝火。空氣中飄著酒香、肉香,一排排牛羊肉在火上翻烤,顏色金黃誘人,油脂被火一激,紛紛湧出了肌體,散發著濃香滴入火中,不住騰起陣陣輕煙。


    空地上有模樣簡潔、結構穩健的幾張碩大矮幾,幾上擺滿以銀碟、銀碗盛裝的肉食、羊奶酒等物。幾後分別坐了二至三人,均是服飾華貴,氣場懾人。


    陣陣激昂的音樂中,矮幾前方數名裸露半身肌膚的勇士舉戈而舞。


    正中偏右一張矮幾後,太子恢複了那副輕佻模樣,一手攬住一個異族女子,紅潮滿麵,異常亢奮:“哼哼!你們這些浪蹄子,等會兒就讓你們知道本太子爺的厲害!”


    最中心的矮幾後方,安坐的壯年男子身材雄壯,豹眼濃眉,絡腮胡子,長發披散,額飾以綠鬆石、紅藍寶石製成,異常華美。


    男子舉杯豪笑:“太子爺!撲熱敬你!馬匹之事隻是撲熱跟您開個玩笑,太子爺手下果然精兵強將,深懂馬匹優劣,撲熱佩服此等好漢,不,此等佳人,哈哈!”


    太子邪魅地笑著,在身邊異族豔女唇上輾轉吮吸了一迴方才抬眼斜睨撲熱一眼:“好說!不過這樣的玩笑,大汗最好不要再玩第二次了!本太子是個急性子,若非美人阻攔,上好的一匹賽馬就要喪生本太子爺劍下了!”


    噴著酒氣,太子舉起酒碗,桃花色眼皮似笑非笑:“幹!為了撲熱大汗和我的友誼,幹!哈哈哈哈!”


    隨著一揚脖,酒液倒入口中,有不少順著嘴角溢出,沾上了胸前衣襟。太子擲碗豪笑,複低頭吻住異族豔女。


    撲熱同時喝下美酒,啪啪擊掌:“來呀!為我汗烈蒙部族與天都國的友誼共舞!”


    樂聲大作,篝火劈啪燃燒,汗烈蒙眾齊聲歡唿高唱,女子飛旋著舞出,男子輕盈跳躍相伴,草原上一片歡騰。


    越過喧鬧的人群,流雲隱在一座碩大的蒙古包陰影之中,依偎著馬兒。流雲緩緩撫摸著馬兒的皮毛,那馬兒似是知道流雲之前救下了自己,此時不時打著響鼻,親熱地用頭部、鼻部輕蹭流雲。


    流雲將麵龐埋入馬兒溫熱的身體,聲音疲憊低沉:“果然,你和你同伴們的生命對他們也不過就是一場交易……好想,好想迴家啊……馬兒,你能帶我迴家嗎?”


    席上,太子自異族豔女唇間抬起眼眸,清醒到冷冽。


    有馬頭琴響起,草原特有的悠長歌詠如泣如訴,融入如水的夜色之中。


    南域,寂靜的林間,青翠欲滴。小徑悠長,石板上布滿落葉,偶有鳥鳴,反更襯出周遭的寧靜。


    馬蹄輕輕敲擊著石板,間雜刀鞘碰撞馬鞍的輕響,一隊人馬緩緩走近。


    數十名青衣騎士護送著中間兩個纖細的身影,正是男裝的平康郡主和她的侍女。


    侍女仰頭望著四周,眉間牽起輕皺:“郡主,不知怎的,我有些擔心……”


    平康一直沉著臉想事,聞言抬頭:“我們要盡快趕迴京城,隻有走這條路,放心,這些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必能護你我周全!”


    雲乍起,霧翻湧,巨大的山寨無言地顯示它冷厲的輪廓。


    紅衣女子鈺錦取一件織錦長袍,緩緩覆上佇立高台的男子身軀:“王爺在想什麽?”


    烈王唇角牽上一絲笑意,伸手拍了拍鈺錦,目光卻停留在天際。鈺錦隨他的視線望去,隻見雲霧極深之處,一點黑色越放越大,潑剌剌風聲中,倏忽已到眼前,原是一頭金眸獵鷹!


    烈王展開左臂,獵鷹斂翅衝下,倏地停在他腕間。


    烈王難得地露出柔和笑容,伸指摸了摸獵鷹頭部。鈺錦上前,將獵鷹左足綁著的竹管取下,一卷細絹呈現在烈王眼前。


    烈王方看了個開頭,長眉一軒:“本王倒是小瞧了太子,居然被他識破了!”再往下看,他的目光連變,最後隻剩兩點銳利的光芒閃動,猶如火苗:“不……是本王小瞧了女人……哼!”


    烈王隨手將細絹擲向鈺錦掌中,寬大的袍袖振動,來迴在高台上行走,雙眉緊蹙,片刻後終於舒展:“嗬嗬,本王多慮了!若是太子以為僅憑擲下重金購買駿馬便能收攏草原部落的民心,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但是女人,女人真是最大的變數……”


    烈王轉身,雙目炯炯直視鈺錦:“交代你的事,都去辦了嗎?”


    鈺錦咬唇點頭:“王爺放心!”


    烈王點頭:“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鈺錦眉間閃過狠厲:“是了!”


    幽靜的林間,驟然響起響箭破空之聲!


    “敵襲!!!”平康郡主周圍響起淒厲的吼叫!


    下一刻,馬嘶鳴,血花噴濺,怒放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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