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鈴聲聲清脆,數匹駿馬護送著一輛寬敞而裝飾精美的馬車篤篤行駛在官道上,路邊衰草叢叢,盡顯焦黃。樹葉打著旋從空中落下,天空是鐵青色的,風孤冷,寒鴉如泣。


    馬車車體十分寬敞,可並排坐數人,黃綾羅裹就的軟墊鋪了半室,熏香輕柔地自矮幾上的鏤空香爐內冒出,矮幾下還有一盆火炭,將車內溫度提升到一個相對舒適的程度。


    流雲坐在車內,盯著眼前的太子。對方莞爾一笑,柔媚若女子的眼眸透出一絲玩味:“怎麽,流雲姑娘還在生爺的氣?”


    “嗬,奴婢哪兒敢呀!您可是未來的儲君,誰敢跟您生氣!”流雲翻了個白眼。


    太子似笑非笑,在身側座位上取了一本書隨手翻閱了幾張:“聽聞流雲姑娘十分聰慧,是難得的智者,又說流雲姑娘是開了天眼的,能看到凡人俗客看不見的東西……總之,流雲姑娘不是普通人,太子爺我很是好奇,你究竟與眾不同在哪裏?”


    流雲一邊繼續翻白眼,一邊忽然冒出一句嘀咕:“哎喲喂,真夠繞的,這要擱我們那兒,仨字就表達清楚了:女諸葛!”


    太子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流雲迅速岔開話題:“奴婢什麽也沒說,爺,咱們這不是迴您的東宮吧?”


    太子眯起眼睛:“你又怎麽知道了?”


    流雲笑得人畜無害:“太子爺,咱們走的道越來越荒涼了呀!這馬鈴聲聲入耳,可見外頭兒一點兒人氣也沒有,而且在馬車裏都生起火炭來了,莫不是我們正在一路向北?”


    太子眼中瞬間掠過一絲光芒,猶如利劍瞬間出鞘。


    流雲毫不示弱地瞪迴去:“太子爺,流雲說錯了什麽嗎?”


    太子冷笑一聲:“好個開天眼的宮女,心思縝密!本太子過去果然沒有瞧錯你,真真是個人物!”


    流雲眼睛滴溜亂轉:“怎麽,太子留意奴婢好久了?”


    太子懶懶合上書頁,斜睨著流雲:“你既如此聰慧,不妨猜猜本太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留意到你的!”


    流雲:“猜中了有什麽彩頭?”


    太子:“本太子可以許你一個願望——放你走除外!”


    流雲眼睛越轉越快:“好!猜中的話,你就解開我的穴道!話說我就不明白了,我又不會武功,何必這麽防著我呢?”


    太子嗤笑:“沐梭沙孔武有力,武技出眾,還不是被你放倒在地,本太子可不是那等莽夫!也罷,便許你這個願望!本爺的手下均在,不怕你花樣百出!”


    流雲:“哼,多簡單,多明顯的事兒啊!姑奶奶我還在柳貴妃那處當差的時候,就曾經有蒙麵人來警告我不要亂說話,想來那就是太子和鶯兒了吧!”


    太子的唇抿成一道直線,上下打量流雲:“不知怎的,本太子爺自感有些幸運,幸而你隻是個女人!”眉尖忽然染上桃色,笑容曖昧:“不,應該說,本太子爺果然乃天命所歸,獨占了你這個女人!”


    流雲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忍不住抖了抖:“別自戀了好吧……講得這麽親熱,我跟你有毛關係啊?!喂,太子爺,您既是儲君,那需知君無戲言!”


    太子玩味地看著流雲,就在流雲被盯得受不了打算往他臉上吐唾沫的時候,太子忽然出手,運指如飛,在她身前點了幾點。


    流雲長出一口氣,終於感到血液恢複了流通。


    “太子爺,您還沒告訴我,我們的去處流雲猜得對不對呢?”


    太子好整以暇地往座位上一靠,半眯著眼:“你猜得沒錯!”


    “既是猜得沒錯,太子爺是不是也該給些彩頭?”流雲使勁揉胳膊、捶腿,恢複知覺。


    邪笑襲上太子的唇瓣:“正有此意……你既是燕王的側妃,不如舍了那頭,來做本太子爺的側妃吧!”


    流雲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點點頭:“哦!好榮幸哦!不知太子傅的孫女兒該怎麽著?她不是正妃人選麽?”


    太子稍有意外,笑著抬眼看了看流雲:“原來你很關心本太子嘛,爺該開心嗎?那個女子,哼哼,仗著好家境恃寵而驕,誰耐煩哄她!”


    說著,太子將腿往流雲腿上一擱,眯著眼道:“爺有些乏了,給爺捶捶腿,爺眯一會子。”


    流雲腿一僵,盯著那隻大喇喇擱上來的腿,目光簡直能殺人。


    “滾!!!”在流雲心裏,發出了聲震宇宙的呐喊。


    “是,太子爺……”在流雲口中,發出了帶著笑意的迴應,雖然有些顫抖,但一定是因為受寵若驚,太子這樣想著,愜意地閉上了眼。


    車輪滾滾,一路向北,再向北。


    迴頭,皇城的輪廓已經隱入鐵青色鏽跡斑斑的天空,漸漸遙不可及。


    燕王府花廳中,三位身材挺拔,直如玉樹臨風的男子向燕王齊齊拜下。


    “李振庭拜見王爺!”“李振宇拜見王爺!”“李振軒拜見王爺!”


    燕王笑容滿麵,急急相攙:“各位都是本王的妻兄,乃本王家人,何須多禮?快起來!”


    著石青色長衫,年齡最長的李振庭跨前一步,自袖管內抽出一封書信:“王爺,今年收成不錯,我們李家預備押送進京都的糧草共有這些!”


    燕王示意左右眾人退下,抽出信封內的紙張看了一眼,微露笑意:“甚好!李家不愧天都糧倉!”


    李振庭沉穩一笑:“王爺,還有一事,望請王爺幫忙。”


    “請講。”


    “糧草大隊不日就要啟程進京,我們已聘請了最好的鏢局押鏢。但今年邊境安詳得有些反常,離啟程日期越近,我等越不踏實,此次我兄弟三人同進王府,也是為了向王爺求一支令箭,撥動邊疆守軍,押糧草同行!”


    燕王神色一端:“如此說來,今年的邊境倒真是有些異常!”


    李振庭試探地:“那麽,王爺?”


    燕王幽深的眼眸一閃:“調撥守軍的令箭本王是沒有的,一切軍務均有程元帥與四王爺烈王共同執掌,但糧草茲事體大,本王定當竭力護你等周全!”


    馬蹄哢噠,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好聽。黃衣少年李振軒隨馬的運動節奏悠然起伏著身體,看了看兩位兄長:“兩位哥哥怎麽看?”


    李振軒嗤笑:“我們這位妹夫韜光養晦得有些過了!他分明擁有可調撥師團的權限,偏偏推得一幹二淨,硬是將我等介紹給那位程元帥!”


    李振庭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兩位弟弟:“燕王豈是這麽淺薄的人?你們呀,若想與朝堂眾人周旋,還需多多了解朝堂中人的想法!”


    李振軒:“那大哥的意思?”


    李振庭英俊的臉上浮現笑意,輕擊馬腹:“走吧,我等去替燕王試探試探那位程元帥!”


    帥府中,麵容粗豪的程元帥沉吟著放下手中拜帖:“燕王的三位妻兄?”


    著青衣的門房恭敬地等程元帥示下:“正是,元帥見是不見呢?”


    帥府外,李氏三兄弟在台階下斂手而立,態度恭敬。片刻,隻見門房捏著灑金拜帖匆匆而出,麵容倨傲:“李氏三兄弟何在?”


    李振**前一步:“小人在此!”


    門房一臉嫌惡地上下打量三人,甩手把拜帖丟了迴來:“元帥說了,不見!走吧走吧,趕緊走!”


    李振庭手腕一翻,靈巧地將拜帖接住。李振軒和李振宇則是同時長眉一軒,上前一步,對那門房怒目而視。


    李振庭不動聲色,以手勢攔在二人,唇邊掠過一絲笑意。二人雖然不解,但還是快速退下。


    三人迴身,在帥府門前拴馬柱上將馬匹韁繩解開,翻身上馬,背離帥府而去。


    轉眼行至僻靜處,李振宇到底意氣難平,恨聲道:“這些底下做事的奴才,忒不是東西了!”


    李振庭並不答話,黑亮的眼眸眯成一線,緩緩展開手中那張被擲迴的拜帖。一張薄紙夾帶其中,上麵寥寥數字:紅月樓,午時三刻。


    李振軒眼尖:“大哥,難道……”


    李振庭將食指豎在唇邊,微微搖頭。三兄弟心意相通,李振軒立刻粗聲:“三弟說得對,這些當奴才的委實狗眼看人低!罷了,我們且去尋個快活所在,不受他們這等鳥氣!”


    三人催馬絕塵而去。


    一道灰影飄然而下,站在三人方才停留的地點,眼神詭秘。


    紅月樓高達六層,觸目之處盡是金碧輝煌,又有溫香軟玉,春意滿樓。雖是午時,紅月樓中已盡是賓客,又有吃醉了的客人賴在姑娘身上哭號,極是熱鬧。


    “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銷金窟,真真的人流如潮啊!”站在四樓雅間的門口,頭發、服飾都有些散亂狼狽的李振宇迴望樓下那片喧囂場景,苦笑著搖搖頭。


    李振軒也苦笑:“想不到我們幾個大男人,險些被撲上來的鶯鶯燕燕扒了衣服!”


    李振庭已率先進入雅間,左右看了看:屋內陳設雅致,牆麵四處都懸掛著字畫,尤其西牆懸掛著一幅長及地麵的書法作品,筆力雄渾,氣勢磅礴。頓時襯得整個房間竟不似在一個依紅偎翠的場所,而是文雅所在。迴望門口,除木雕花門之外,又有厚重的雲石屏風及珠簾、軟簾將外界聲音重重隔絕,十分隱秘。


    李振庭唇邊浮起玩味的笑:“想不到這紅月樓還有此等所在,若是我等不出示那張紙條,以我們的商人身份,怕是走一生也走不到此處吧!”


    聞言,李振軒、李振宇目光閃動。


    三人一時安靜下來,忽聽西牆上篤篤響了兩聲,那幅長及地麵的巨幅大作化作一道暗門無聲滑開,一位麵容粗豪的男子緩緩步入房間,目光左右一橫,竟是令人觸體生寒。


    李振庭不動聲色,引著兩位弟弟起身一拜,笑容滿麵:“北地李家上下向程元帥問候!托賴程元帥這許多年鎮守天都疆域,方有李家一席之地!”


    程元帥大手一擺,麵無表情:“坐!何必過謙呢?誰人不知李家乃北地之王!”


    月鉤西斜,一盞、兩盞……燈火逐漸熄滅。寂靜中,偶有更夫敲著竹梆走過:“月黑風高,小心火燭!”篤篤!


    颯!夜風中掠過一縷甜香,一道纖細的人影擦過屋脊,快速跳躍,奔跑,幾個起落之間,已在十丈開外。


    颯!颯!兩道輕煙般的人影猶如幽靈現身,綴著前頭那道人影悄然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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