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內,那隻渾身雪白無一絲雜毛的藍眸白貓仰頭望月,低低鳴叫了一聲。它的身影,在宮牆之下如此羸弱孤單。


    宮燈內,紅燭垂淚。明黃色臥榻之上,衣物??聲不絕,偶爾間雜女子曖昧的低笑。窗外有低低笛鳴,古越輕靈,婉轉嫵媚。片刻後,臥榻上的人吐出一口長氣,緩緩支起身來,燈下,赫然是一張明媚如女子的麵容。唯烏黑長發順著優美的鎖骨下滑,露出平滑結實的胸肌,才坐實性別。


    這男子輕挑染著桃色的眉尖:“這麽說,我這位四弟倒是個有福之人,居然就撞出這麽位妙人來,替他解了這潑天的禍事!”


    女子伸手攀住男子脖頸,偽作嬌嗔:“太子爺,今兒晚上翻來覆去說了您這四弟半宿了,可讓不讓奴婢心寒呢?”


    太子斜睨她一眼,笑著單手一傾,將女子扳倒:“你還真是個浪蹄子!太子爺便堵上你這喋喋不休的嘴,不過你也得替爺辦件事!”


    女子媚笑:“鶯兒領會得!”


    曖昧的笑聲從房內傳出,不時在院落裏迴響。天已黑透,流雲借著一盞宮燈的光,隨幾個小宮女坐在迴廊一角。那倆小宮女已困了,頭不住地點動,身子歪栽著靠在廊柱上。流雲掃了柳貴妃緊閉的房門一眼,手裏抽根枝條,百無聊賴地對著地上浮灰劃來劃去。


    流雲驀然覺得周身一冷,一個黑衣人包裹得僅剩一張臉,鬼影似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流雲來不及動作,身體已經被高高拋起又落下,全身劇痛,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痛得雙目流淚,一睜眼,卻發現一柄短刃離麵頰隻剩兩分!


    一個怪裏怪氣的聲音伴隨著短刃的顫動:“這是對你這小小婢女的警告!以後若還似前番在皇帝麵前亂說話,便是個死!若非你服侍的是柳貴妃,哼!早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流雲斷定自己無法匹敵,立刻吞了口唾沫,幹淨利落地翻白眼暈了過去。


    那黑衣人一怔,見她毫無形象地軟癱在泥地上,沒給點像樣的反抗,頓時興趣大失,悻悻踢了流雲一腳,便要離去。


    “慢!”太子的身影自暗處緩緩浮出。他盯著流雲之前在地麵浮土上畫的線條出神,眉頭漸漸皺起。


    黑衣人已不期然露出了嬌媚的聲音:“爺,這東西有什麽可看的?”


    太子搖頭,迴視流雲一眼,眼神灼人:“這東西,竟似我請高人繪製的山川河流圖!”


    “山川河流圖?”


    “對!我天都國的萬裏江山……她一個宮裏的小小婢女,連出宮的機會也不曾有,如何繪得出萬裏江山?!此事蹊蹺!”


    太子目光閃動,對著流雲連連打量。


    沙!宮燈中的紅燭忽然熄滅。太子警覺,拉住鶯兒一個急轉,縱身飛躍進無邊的黑暗,還不忘撲出一股掌風,將流雲所繪地圖掃滅。


    四名灰衣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對著太子離去的方位拱手輕輕一拜。個頭稍矮的灰衣人瞥了一眼躺得極不雅觀的流雲,轉向首領:“頭兒,太子夜探,此事須向聖上稟告麽?”


    首領灰衣人身材高大,須眉糾結成一片,冷冷搖頭:“自古皇家多紛爭,我等影衛,隻需守好保衛皇上的本分。太子既然不是為弑君而來,便與我等無涉!”


    四人消失,如出現時一般悄無聲息。


    流雲慢慢張開眼睛,兀自覺得後背生疼,她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愕然發現兩個小宮女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流雲頓時滿腹怒火,小聲在二人耳邊拍掌跺腳:“喂!醒醒!姑奶奶我差點沒命,你們倒是睡得香!”


    叫了兩聲,二人混不知迴應,流雲大怒,抽手去擰其中一人的臉頰。忽然一隻影子般的手將她隔開:“流雲小姐,她們被人點了睡穴,不可妄動!兩個時辰後自會蘇醒,屆時便可行動如常!”


    流雲吃了一嚇,半張著嘴盯著眼前這個俊美但矮小的灰衣人,但忽然她就明白了什麽,一把火從心頭燒起來:“好啊!你們就是那些影衛是不是?!你們一直在院子裏對吧?!姑奶奶剛才差點被人拿刀子毀了容,你們就袖手旁觀?!你們這幫吃裏爬外的貨色,姑奶奶我跟你們拚了!”


    那灰衣人一愣,萬想不到這“姑奶奶”竟有膽子破口大罵,一時伸出手來,不知道該出招斬暈她還是扇自己一個耳光。正在猶豫間,門已吱呀一響,貴妃不愉的聲音傳出:“誰在喧鬧?”


    灰衣人還未及答話,流雲已經衝著柳貴妃跪下了,方才冒火的雙眼轉眼蒙了水汽,配合著楚楚弱質的身體,那叫個我見猶憐:“貴妃娘娘金安,貴妃娘娘為奴婢做主!方才有不明身份的人闖入宮裏,還點了宮女們的睡穴,也不知道意欲何為!”


    柳貴妃的聲音瞬間染上驚慌:“什麽?!竟有這等事!”


    “貴妃娘娘請看,她們都還在昏睡,奴婢斷不敢有半句虛言的!”


    “混賬!!影衛何在?!”炸雷般的一聲響,皇帝披著明黃色龍袍已經闖了出來,怒氣滿身。


    流雲伏在地上,通過投影再次注意到皇帝碩大的身體體積,暗自遺憾地想:“都道是腰帶越長,壽命越短,這皇帝該減肥保命才是,還忙著耕耘後妃,唉……”


    刷!一組四名灰衣影衛落入院中,首領驚得額頭見汗,拜服在地不敢高聲:“皇上,影衛六組今日當值!”


    皇帝陰沉著臉盯著他:“當值?!哼,你們這群奴才當的什麽值?!方才流雲說的可是實情?!”


    首領額頭冷汗層層而下:“迴皇上的話,確是實情!”


    皇帝眸中多了一層冰霜:“……朕知道了,定是朕的那些好皇兒們來過了,你們才這等噤若寒蟬!哼哼,朕還沒有老,你們這群混賬東西倒給自己留起後路來了!”


    最末一句,皇帝全力怒吼而出,一時間鳥雀驚飛,無人敢應。


    場中隻聽“咯咯”兩聲,原來是有灰衣人嚇得牙齒互相碰擊。灰衣人首領一時汗如水洗,“砰砰”在地上叩頭:“皇上明察!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皇帝冷冷掃視全場,片刻後伸長手臂:“來人,伺候朕更衣!”


    細碎的腳步響起,兩個小太監端著燈籠照著柳貴妃從皇帝身後轉出,她散著烏雲般的長發,一張臉幾乎沒有血色,伸手替皇帝將衣襟掩住。流雲自地上爬行幾步,起身幫助柳貴妃扣起那一個個笨重的盤金絲扣。


    皇帝麵無表情,任兩個女人忙前忙後將衣服整理好。柳貴妃又迴身取了冠冕,與流雲一起將皇帝的發髻攏起。


    看柳貴妃嬌弱不勝的麵頰上滴落汗水,皇帝的眼珠終於轉動了一下:“影衛六組聽令!”


    灰衣人首領如蒙大赦,趕緊往前爬幾步,又一次重重叩首:“臣在!”


    “影衛六組,玩忽職守,今革除出禦用影衛營!現專職守護柳貴妃及其侍婢流雲安危,務求主仆平安,以觀後效!”


    柳貴妃吃了一驚,反是流雲一把扯下她跪倒謝恩:“謝主隆恩!”


    聽著一眾人在身後發出一片的“謝主隆恩”,皇帝的麵色終於好看了一些。


    機靈的小太監早已傳來步輦在門口候著。在小太監們的一溜宮燈照射下,皇帝緩緩步出柳貴妃的院落。


    臨上步輦之前,皇帝忽然轉頭看了低眉順眼貼在柳貴妃身邊的流雲一眼,似笑非笑:“朕之前隻當你這丫頭是個野趣橫生之人,今日看來頗有義膽,難怪柳貴妃一力引薦你入朕宮闈,嗬嗬,主仆同心,真是難得!也罷,今日倦了,明日待朕好好思量。起駕!”


    流雲聽得真切,不啻於頭頂響起一片焦雷,身子晃了兩晃。她迴眸看柳貴妃,卻隻見那女子低眉垂首,臉頰上竟還有紅暈與驚喜!


    碧波萬裏,海鷗高鳴著衝向雲天高處。一支浩浩蕩蕩的船隊昂首駛來,為首一艘巨船,劈開白浪,穩穩航行。巨船之上至少能容納二三百人,有水手正在勞作,風正勁,舵手指揮著水手們靈巧地調轉船帆,利用風力鼓蕩前行。


    甲板上刀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一小撮男子圍成一個小圈,看著圈內二人高聲喝彩,那二人一個俊秀高挺,一個粗豪奔放,都是硬漢模樣。


    “沐梭沙王子,你再贏我一局,我的佩劍就歸你了!”那粗豪漢子敞著衣襟,裸露著胸前交叉淩亂的傷疤,舉長劍豪氣地向對方挑戰。


    被稱作沐梭沙的青年哈哈大笑,忽然反身跑向粗大的桅杆。漢子舉劍追擊:“怎麽,王子不敢接受挑戰了嗎?!”沐梭沙竟自快速疾奔上桅杆,看得周遭人一片雷鳴似的叫好聲。沐梭沙轉眼到了高處,一把抓住一根繩子,一腳蹬出,反身向大漢追擊:“穆倫,看招!”


    “哎呦!”大漢被沐梭沙淩空一腳踩翻在地,滿麵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隻有丟劍自嘲:“沐梭沙王子果然英武過人,穆倫輸了!”


    沐梭沙接過長劍,伸手將穆倫拉起,濃眉下一對朗星般的雙眼,湛藍如海:“哈哈,不管輸贏,穆倫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


    那穆倫麵色忽然透露出曖昧,笑著擊打了沐梭沙一掌:“話說巫王的話當真嗎?你這次去天都,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新娘?”


    沐梭沙大笑,笑容如海浪一般肆意張揚:“誰是我的新娘不是巫王說了算,而是我,我自己說了才算!沐梭沙,一定會得到我命定的新娘!”


    船艙內,窗戶半敞,一股濃烈的龍涎香彌漫在艙內。明黃色紗帳旁,一名臉罩薄紗的婦人轉過臉來,輕笑了一聲。


    “巫王,你聽!沐梭沙王子不是那麽聽話呢!”


    一隻長滿皺紋的黑瘦大手自帳內伸出,握住女子如玉的皓腕,低啞地笑了一聲:“天象的事,我也不敢十拿九穩。有鳳來儀這種異常天象固然是認定了,但究竟這隻鳳落誰家,還有這隻鳳究竟是誰,所謂失之毫厘,而謬以千裏矣。所以,沐梭沙講的未必沒有道理,最終,我們隻能依靠心意來做判決。”


    那低啞的聲音頓了頓,滿懷滄桑:“隻可惜這世間,最變幻莫測的不是天象,是人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獨愛流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水瀾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水瀾晶並收藏獨愛流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