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凜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恢複,夢中她如一葉易折小舟,在深沉無邊的海麵上起起伏伏、漂漂搖搖。每當她要想起什麽,腦中就化為無邊無際的混沌虛無,再深想下去便會頭疼欲裂。


    沐凜漸漸感到無盡悲傷,似乎千萬年中隻有她一人,陷於濃黑圄囹萬劫不複。這種絕望感一寸寸摧毀著她,卻又摧毀不了她。這時她眼前重現了那肝膽俱裂的景象——冥王獻祭!


    那是沐凜至今都在恐懼,至今都不敢直麵的,永恆而刻骨的傷疤。最疼愛她的人死了,拋下她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冥王的死在那幾近瘋魔的萬年一直折磨著沐凜,使她眼中萬物皆化為灰暗,連每一寸唿吸都是痛楚抑鬱。


    一瞬如甲子,千年若指彈。


    無意識中沐凜的眼角有淚水滑下,滾燙的液體劃過蒼白憔悴的麵容,漸漸隱沒在漆黑鬢角。


    折川在一旁坐著,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竟是起身將她橫抱起來。


    出乎他意料的輕盈,一副仙軀竟然能虛弱成這樣,明明承受不起混元結界的考驗,偏偏要勉強自己。


    也罷,不破不立。


    他心神一動,兩人瞬間抵達仙宮的地底。


    無數夜明珠靜靜懸浮在半空中,柔和淡白的光線照亮了偌大的空間,在地麵半透明冰層的折射下,整個空間顯得更加空蕩靜謐。隻有空間中心靜立著一塊巨大的六棱冰椎,通體呈半透明狀,複雜玄奧的淡藍紋路在淡光下若隱若現,看起來迷離夢幻極了。


    折川緩步而來,在冰麵上竟毫無滯澀如履平地,他的視線淡淡掃過六棱冰錐,冰錐立刻變幻成一座華麗的淡藍色冰座。


    折川輕輕把沐凜放到冰座上,在他收迴手的瞬間冰座上結了一層寒冰,把沐凜整個冰封在內,沐凜似是冷的縮了一下身子。


    折川麵上毫無波動,心念一轉冰座又化為一開始的冰錐模樣,而沐凜在冰錐內整個人呈站立姿態,閉著眼睛安詳極了。


    折川的身影轉眼間消失於地下。


    沐凜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似乎連血脈都要結上冷硬寒冰。而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承受著這源源不斷傾襲而來的極致苦寒。


    這霸道苦寒也非毫無益處,沐凜昏昏沉沉承受痛苦的同時,竟感受到一絲極其細微精純的神力伴隨而來,這神力在她體內運行了一個又一個周天,緩慢滋養著她的仙體和魂魄。


    折川每隔三日來地宮看望沐凜一次,見她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漸漸也有些不耐,或者說他是有些失望,通過了他重重考驗的人竟是這般不堪一擊,如果一年內再醒不過來,她怕是要長眠於此了。


    折川第七次無功而返之後便不再過來,偶爾想起她便用水則鏡窺看一二,他平日清閑,修煉看書撫琴練劍下棋,倒也沒把這事徹底拋在腦後。


    這日折川在山巔撫琴,忽然有所感應,修長的手指忽然壓住了琴弦,心神一轉,四方雲霧聚集而來,迅速化為水則鏡懸浮於半空,把地宮中的景象完完整整展現在他麵前。


    終日毫無動靜的六棱冰錐光芒大盛,幽藍靈光在冰麵的折射下盈滿了整個空間,冰錐中的女子身高一點點增長,身形也漸漸長大,直到十五六歲模樣才停止。


    下一刻她竟然在冰中睜開了眼睛,一雙桃花眸瑰麗而幽深,隱隱有深紫流光一閃而沒。在沐凜抬眸的瞬間,凍結在身上的寒冰四分五裂,紛紛散落在地。


    隻是……她的衣物也隨之破裂散落了一地。


    折川立時一揮袖,水則鏡瞬間化為了四散的雲霧。


    沐凜不知有人窺視,看到身上衣物破裂沒有多大反應,她赤腳站在冰麵上絲毫不覺得冷,環視一圈周圍,並沒有看到可以用作衣物的東西。


    她不能就這樣出去吧?沐凜有些懷疑人生。


    這時沐凜忽然聽到破空聲,目光一凝下意識朝身旁避去,緊接著聽到有什麽東西穿透冰麵,她向聲源看去,一隻鋒銳利箭正斜插在冰麵上她原本站著的位置,尾部微微震顫。


    沐凜低身握住箭身,沒想到這箭化為一道流光躺在她手心,這是——一件男子衣袍。


    沐凜忽然想到什麽,眼眸微微睜大,麵色抑製不住地泛紅。


    ……剛才有男子知道她的衣物損壞麽?還是說他看到了什麽!


    沐凜瞪著手中白衣,好不容易壓下心中微妙的羞惱,先出去再說。


    雖是不明男子衣袍,這時候這情形,顯然也沒什麽挑揀的餘地,沐凜就這樣將就穿上了。


    這素色長袍不知是什麽料子,溫溫涼涼舒服得很,還沾染著淡淡的鬆雪香,隻是有些寬大,沐凜穿著鬆鬆垮垮,係上腰帶後好了一些,隻是曲線姣好的小腿露出了半截。


    沐凜漆黑絲滑的長發直直垂落到腳踝,更襯得肌膚素白瑩潤。她靜立在原地,看到頭頂的夜明珠浮動成一排,似是為她指明了前方的路,沐凜幹脆赤腳踏著冰麵而去,走動了不過一刻就出了這片空間。


    沐凜一個人站在宮殿門前,眺望著殿外久違的日光懶懶一笑,她還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了。


    遠處有仙人乘風而來,清冷出塵,驚才絕豔。一頭銀發如皎皎皓月覆上了灼灼光輝,一襲白衣與她身上這件許是一個風格,而在他的身上就顯得無比貼切出塵。她想,世上再無人能將白衣穿得這般好看了。


    容顏如玉,身姿如鬆,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沐凜見過的仙人很多,卻幾乎沒有一人及得上此人風華!他看似凡人剛剛及冠的年紀,絕色容顏世間無雙,比之墨忘塵也不差分毫。隻是墨忘塵的五官更加溫潤清秀,而他則顯得清冷貴氣,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淡漠隨性。


    仙人此刻正站在她麵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沐凜心想,這是個高不可攀的男人,如高嶺之花,寒山之月,可望而不可即。


    “你是何人?”沐凜打破沉默,變聲後嗓音似是更加空靈明淨。


    男子的聲音亦是清冷出塵,聲線雖平靜淡漠,仍磁性惑人得緊,“吾為瀛洲之主,折川真人。”


    折川,這竟然是真人的名號……折川折川,揮手間斬斷山峰截斷江川,這是何等威勢?仙人中能被尊稱為真人的鳳毛麟角,皆是到達一定境界的大能,實力深不可測。


    沐凜沒聽說過這位折川真人,這般年輕容貌,應該是這萬年內新出的逆天妖孽。


    沐凜按耐下心中的驚訝,麵帶微笑,極盡虔誠盈盈一拜道:“真人收徒麽?小女沐凜,特來瀛洲拜師學藝。”


    折川淡淡看著這笑意盈盈的女子,她的韌性、倔強、執念,甚至比這瑰麗容貌更加出彩,然而尋仙問道,最重要的是有一顆清靜的道心。


    “你的執念太重,易生心魔。”這是句很重的批語,顯而易見折川是拒絕的意思。


    場麵有些令人窒息的安靜。


    沐凜神色微微波動,又如掀起微波的湖麵般很快平靜下來,看似在他的否定下沒有動搖分毫。


    良久之後沐凜凝視著折川輕輕一笑,眼神中有透徹而深慧的神光,“無欲無求何須問道?人若是沒有執念,還不如做草木來得輕鬆。何況即便是真人,就當真沒有執念麽?”


    沐凜逼視著折川的眼睛。


    她要問道,


    她要重新為仙,


    她要報血海深仇,


    她要以天為祭撫慰冥界眾靈,


    她甚至要——逆天改命,救迴冥王!


    折川的眼眸古井無波,隻淡淡看著這倔強的小丫頭,似是絲毫不為她的話語所動搖。


    隨著時間的流逝,沐凜的心緩緩沉落到無盡深淵,眼神也漸漸收斂黯淡下來。


    再與折川真人僵持下去還有什麽意思呢?就算他最終收她為徒,理念始終不和的師父又能教授她什麽?


    酈漓一瞬間就可以想清楚利弊,但她心中還抱著那幾不可微的希望。


    萬一他可以認可她呢?


    她終是垂眸,認命,準備告辭離去。


    沒想到這時折川竟開口了,他清冷淡漠的聲音迴蕩在沐凜耳旁,“吾之執念與大道相生相隨,而你為執念所困。”


    前兩次考驗她憑借異於常人的聰慧和毅力通過,而最後一次陷於玄幽寒冰中遲遲不醒,恐怕執念已生心魔。


    心魔若不能渡,修仙又有何意義,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身死道消,到時連輪迴也不能入。


    折川對沐凜說的每一句話,又何嚐不是叩心?


    誰知沐凜聽到這話,竟是決然而笑,“師父,心魔又奈我何?我能走出困境一次,便能走出千千萬萬次,我跋山涉水而來,若是沒有這般勇氣和覺悟,便也不配出現在您麵前拜師。”


    折川聽到這兒不再與她辯論,對她的稱唿也不置一詞,而是抬腳邁步入殿。


    沐凜站在殿前看著他優雅出塵的背影,袖中攥起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是不予理會還是默認?這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殿中傳出的嗓音清冷出塵,更是繚遠如仙霧,“還不隨我進來?”


    沐凜似乎聽出了一絲幾不可聞的無奈,她再也抑製不住唇畔的笑意,蹦蹦跳跳歡快入殿。


    “是,折川師父!”


    大事已成,這時的沐凜才有閑心打量周圍。這溯垣仙殿氣派典雅,井然出塵,就是空曠了些,除了折川師父和她自己外空無一人。


    沐凜忽然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麵對坐在仙座上無情無緒漫不經心的師父,硬著頭皮上前問道:“師父,您有沒有見到一支白玉梨花簪?”


    自從沐凜進入白彎山明伊見便沒有再顯形,沐凜忙來忙去竟也忘了她,直到剛才拜師成功,高興之下一摸袖口這才發現簪不在鬼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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