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的沉默意味著什麽,夏油傑不明白。


    但他知道,能讓硝子對他保持沉默的,那應該是段不太美好的記憶。


    於是夏油傑識趣地沒再追問下去,切斷了聯係。


    那之後,他就靠著蹭去訓練場的一點時間,暗地裏與家入硝子保持著斷斷續續的通信。


    這期間,他在訓練場認識了一個蠻有趣的小朋友,加茂憲紀。


    傳說中的加茂家嫡子,公認的下任家主。


    與其他畏懼他,從而盡可能遠離他的小孩不同,這位隻有七歲的小朋友一開始就對夏油傑很有興趣。


    甚至還是他主動接觸的夏油傑,隻是礙於夏油傑的屠村傳聞,加茂憲紀表現得比較謹慎。


    他小小年紀,盡管心智和行為都比同齡人成熟得多,並且自以為把心思捂得很緊,但夏油傑依然能看出來,這小孩似乎有求於他。


    不過夏油傑的目的也並不單純,對於小孩的有意靠近,他沒有拒絕。


    加茂憲紀身為嫡子,每天的功課很重,隻有下午某個特定時間才能過來訓練場。


    完成一天的特訓任務後,他才被批準有一點自己的私人時間,然後他就利用這點擠出來的時間,到夏油傑麵前刷臉。


    夏油傑對他的小心思門清,也心照不宣地專門挑小孩空閑的時間段,提早到訓練場候著。


    連續一星期接觸下來,兩個人都對彼此有了些新認知。


    夏油傑發現加茂憲紀實際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沉穩,這孩子內心甚至還有點敏感和怯弱在的,行為上給人成熟的感覺隻是因為這是他模仿大人的結果。


    這其實與他的嫡子身份不大匹配。


    如果加茂憲紀真的是加茂家從小培養起來的繼承人,那麽這些對大家族來說堪稱累贅的品質就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繼承人身上。


    小孩子的性格受後天環境影響很大,夏油傑猜測,加茂憲紀形成這種別扭的品性,


    要麽加茂家嚴苛的教育對他的天性極盡打壓,要麽,他並不是在加茂祖宅中長大。


    而要搞清楚這一點,首先得跟小孩混熟。


    不知是夏油傑的性格比較招小孩喜歡,還是他的刻意親近起了效果,經過一周相處,加茂憲紀最初對他的防備已經不知不覺消失了,在夏油傑的刻意縱容下,甚至開始慢慢展露出屬於孩童的活潑來。


    當然,能取得這種成果,跟夏油傑自帶的寶可夢大師屬性有很大關係。


    咒靈操術的奇特性和稀缺性在咒術界是出了名的,加茂憲紀早就對此非常好奇了,現在夏油傑每天的任務就是給他演示不同的咒靈,並詳細講解它們的特性,以此滿足小孩的好奇心。


    加茂憲紀雖然是嫡子,但畢竟還沒正式成為咒術師,對咒靈的了解有限,夏油傑那多彩多姿的咒靈倉庫和結合實踐的講解著實讓他大大開了把眼界。


    幸好夏油傑庫存比較多,低級咒靈一天幾個不帶重樣的,把小孩的胃口吊得越來越大。


    於是事情逐漸演變成了——


    每天夏油傑還沒走到訓練場,就遠遠看見加茂小朋友蹲守在訓練場大門,眼巴巴盯著他來的方向。


    後來甚至還有一些大膽的孩子憋不住好奇心也湊過來,加入加茂憲紀的隊伍,看他一邊表演寶可夢操術,一邊繪聲繪色地演講。


    沒有小孩子能拒絕活生生的寶可夢。


    在加茂憲紀的影響下,每天眼巴巴盼著他到來的小豆丁逐漸從一個變成一群。


    這群小孩子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是與夏油傑見麵,最不開心的時刻是與夏油傑分別。


    因此一到分別,不少孩子都鬧起了情緒。


    好在夏油傑不僅會逗小孩,哄小孩也有一手,在他溫聲軟語的勸導下,不願迴家的小豆丁們一個個臉色放晴,不僅乖乖迴了家,還被哄得服服帖帖的。


    不過好景不長。


    這幼兒園老師當久了,他的事跡也就在加茂家流傳開了,該他的,不該他的,所有麻煩好似忽然湊一堆似的,紛紛找上門來了。


    這天,在夏油傑照常給院子裏排排坐的孩子們表演寶可夢操術時,


    一道熟悉的、仔細聽還有點咬牙切齒的聲音冷不防從大門處傳來:


    “一段時間不見,傑在這裏玩得挺開心啊?”


    語聲輕輕,似乎感歎,音調明明上揚著,語氣裏卻毫無歡喜之意。


    落入耳中,如同炸雷一般。


    夏油傑心髒一跳,表情呆了一瞬,下意識緩緩迴頭。


    日光融融,一道影子明晃晃地杵在院子裏,不知道杵了多久。


    樹的影子和燦爛的陽光同時融入他的上半身,將他的身影分割出涇渭分明的光暗界限。


    夏油傑看著他,一時失語,嘴唇蠕動幾下,隻能問:“悟,你怎麽在這裏?”


    白發少年穿著一身幹淨無雜質的白色和服,昂揚筆直地立著。


    他沒有戴墨鏡,雪白眉睫落著日光,金燦燦的分外耀眼,眉宇之下,一對毫無遮掩的六眼宛如神造,比日光還要灼目,與他對視上,能叫人生出被吞沒的錯覺。


    他沉沉的視線在夏油傑身上轉過一圈,又在幾個滿臉警惕的小豆丁身上轉一圈,接著才說:“我這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隻是很奇怪,你為什麽會來這……”夏油傑輕皺著眉。


    五條悟聞言一笑:“為什麽?你得問問某個隻顧著別人家孩子,卻連自己孩子都忘了的混蛋。”


    “你說菜菜子和美美子?她們怎麽了?”


    夏油傑一點兒沒介意他罵自己,聽他這麽說,馬上想起兩個女兒,還以為女兒們出事了,頓時著急起來。


    五條悟唇角繃直,不語。


    他臉上毫無表情,瞧著有點冷,但仔細看,眼底已然有了些怒氣的痕跡。


    六眼神子的降臨顯然讓院子裏一圈孩子都有些畏懼,同時又抑製不住好奇心,畢竟他們從小聽著五條悟的事跡長大,卻甚少有機會親自看上一眼,對於這位家裏大人經常念叨的神之子,心裏早存了探究之意。


    在敬畏和好奇的驅使下,孩子們一個個都躲在夏油傑身後,對著五條悟那邊探頭探腦的。


    加茂憲紀倒不像其他孩子那樣好奇,他攥著夏油傑的褲管,皺起眉頭有些擔憂:“夏油先生,你惹五條大人生氣了嗎?”


    夏油傑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加茂君,今天的課就先講到這裏,麻煩你,帶著別的小朋友先迴去吧,我和那位五條哥哥有點事聊。”


    此處是加茂本家的地盤,能在場上活動的都是加茂家各脈子弟,夏油傑卻讓這群正兒八經的加茂小主人自行離開,把場子讓出來,其實是很失禮的行為。


    但五條悟那脾氣他也是知道的,貓貓炸著一身毛找上門,顯然是找他算賬來了,要是在這當口打擊貓貓的氣勢,或者讓小貓迴避,那無異於撩虎須。


    保不齊貓咪惱怒之下首先撓他滿臉血,然後把場子拆了。


    為了順毛,也為了自己的臉麵著想,隻能委屈一下小豆丁們了。


    “可是……”


    加茂憲紀攥緊手指,猶豫地看了眼五條悟,又看了看夏油傑,還是沒有撒手。


    “傑君,很受歡迎嘛。”五條悟看著,冷不丁開口。


    夏油傑動作忽的一頓。


    加茂憲紀縮了縮身體,對突如其來的寒意遲疑一瞬。


    小朋友的直覺很強,意識到六眼神子的鋒芒不是他能抵擋的,便也不再堅持守著夏油傑了,叫上其他小孩子,乖乖撤離出訓練場。


    清場後,整個大院瞬間安靜下來。


    夏油傑走到五條悟身邊:“悟,菜菜美美她們怎麽樣了?”


    五條悟暼他一眼:“我把她們接到五條家了,但因為沒見到你,她倆天天哭天天鬧,連睡覺都不安生。”


    夏油傑一聽,知道兩個女兒沒事,提著的心瞬間放下來,不由得有點哭笑不得,“你就為了這點事來找我呀,孩子們哭很正常,你就哄哄她們吧。”


    “我可不像你那麽會哄孩子,反正老子哄不好,你自己哄去。”


    夏油傑一時接不上這句話,默了兩秒,隻能低聲道:“抱歉,悟,我現在還不能離開。”


    白發貓貓似乎對他的迴答毫不意外,臉上也沒什麽生氣的情緒,就像接受了他的固執一般,隻是到底還是不高興的,忍了忍,沒忍住小聲抱怨起來,


    “明明當初是你邀請我一起養女兒的,現在你卻撒手不管了,還對別人的孩子那麽好……”


    他說著,聽起來應該是指責的話,語氣卻硬生生低落下去,攪得夏油傑的內心也十分不好受。


    冤枉啊!


    他真沒想故意忽略自己的孩子!


    他其實對加茂家的小孩子好是另有目的!


    夏油傑心中替自己喊冤三連,然而不能明明白白說出口,隻能憋屈地支吾兩聲,視線轉了轉,忽然發現貓咪的眼角有點發紅。


    “怎麽不戴墨鏡?眼睛不難受嗎?”


    五條悟下意識眨了眨因為長時間曝光而有些幹澀的六眼。


    “誒,是有點。”


    夏油傑連忙從衣兜掏出一捆繃帶,扯出一段稍長的在指頭繞了幾圈,然後牽著這一小段,將繃帶一圈一圈纏上五條悟的眼睛。


    那原本是他給訓練場的小朋友備著的,以防有人在訓練中受傷,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貓咪一聲不吭,安安靜靜的,低著頭任由夏油傑在自己眼睛上搗鼓。


    他太安靜了,夏油傑給他纏完眼睛,下意識摸了摸貓咪柔軟的頭毛。


    沒遭到反抗,甚至貓貓還微微側了側頭,方便他的手掌動作。


    好乖……


    夏油傑心裏感歎著,一瞬間反應過來。


    悟剛才明明還在生氣的吧,怎麽這會兒就這麽乖了?


    他既猶疑又迷惑。


    所以這是……纏一纏眼睛就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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