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周顛與張金箔作別要行,軍師與徐元帥再三留住,他們迴報說:“後會有期,不必苦相留也。”說罷,便出帳而去。劉基看高台已築,因令眾將率軍校上台攻打,隻留正東台聽起自用,劉基按定吉時登壇,披髮仗劍。弄術不一時間,忽見雷霆霹靂交加,大雨如注,台上眾軍一齊放起火箭、神槍、火銃、硬弩,飛將過去,盤門果然大開。城上民軍,爭先冒雨奔走。隻聽大震一聲,把姑蘇城攻倒三十六處。徐達便傳令四麵軍士,懼依隊伍入城,不許越次亂殺。如有擒得張士誠者,與金千兩;斬首來獻者,與金五百兩;斬渠妻子一人者,與金百兩。那士誠看見城破,便率了子女及妻劉氏並家屬,同登齊雲樓,對天泣道:“免為他人所辱。”四下放起火來,都皆燒死。單身走至後苑梧桐樹邊,大叫數聲:“天喪吾也!天喪吾也!”正要解下紫絲絛自縊,突然走過沐英,白袍素鎧,一箭射斷了絲絛,把士誠仆然墮地。沐英著軍校上前捉住。徐達收了圖籍並錢糧器械,即與眾將起程,迴到金陵,止留數將在蘇鎮守。


    誰想那士誠拘在軍中,隻是閉著這雙眼睛,咬著這口牙齒,軍校們勸他吃粥吃飯,隻是不看,隻是不吃。將到金陵,徐達先遣人報捷。太祖便令丞相李善長遠出款待。士誠也毫不為禮。善長戲曰:“張公,你平日據土稱王,智勇自大,今日何為至此!且吾之盡禮於足下者,正以王命,不欲自失其儀,足下還重己輕人乎?”頃刻已至九江,諸將把士誠縛了,送至太祖麵前。士誠也隻低頭閉目,朝上著地而坐。太祖叱之說:“你何不視我!”士誠大聲道:“天下照你不照我,我視何為!”太祖大怒,令人將士誠監禁,排駕迴城。士誠自思赧顏,泣下如雨,至夜分以衣帶自縊而死。太祖敕命為姑蘇公,具衣冠葬於蘇城之下。這些高官厚祿之臣,聞知蘇州城破,或投降的,或逃走的,且有替朱兵私通賣國的,更沒有一個死難。後來唐伯虎有《清江引》詞說:


    皂羅辮兒錦紮梢,頭戴方簷帽。穿領闊袖衫,坐個四人轎;又是張吳王米蟲兒來到了。


    太祖次日早朝,即將削平偽周諸將一一升賞有差。恰有徐達奏說:“臣等攻打蘇州,曾檄俞通海提兵桃花塢傷賊老營,身中流矢後,因毒甚,送還京師。聞主公親幸第宅,問他死後囑咐何事,通海已不能語。主公揮淚而出。次日身沒,車駕復臨,慟哭慘動三軍,莫能仰視。臣等身在遠方,聞此眷注,不勝感激。又陣中丁德興被刀折其左股而亡,茅成被火箭透心而喪,俱乞殿下褒封,以表忠節。又前者正月朔日,臣夜夢姑蘇城隍與滁州城隍同至帳中,恍惚言語,謂主公三年之間,混一大統。士誠不及一載,決至淪亡,但虎將不免隕喪。臣因求其保獲,今皆得保迴首領而沒。全望主公敕賜褒崇,以表神爽;又今蘇城天王堂東廡土地神像,儼像聖容,三軍無不稱讚,亦望主公裁處。”太祖便說:“隨吾渡江精通水戰者,無如廖永安、俞通海。又丁德人、茅成俱是虎臣,今功成而身死,深為可惜。”因令有司塑像於功臣廟中致祭。永安向死於蘇州,可迎葬於鍾山之側。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第060迴 啞鍾鳴瘋僧顛狂


    詩曰:


    無若天親弟與兄,嵩丘蘭若一峰晴。


    食隨鳴磬巢鳥下,行踏空林落葉聲。


    迸水定侵香案溫,雨花應共石床平。


    深洞長鬆何所在,儼然天竺一先生。


    太祖下命,著有司將廖永安等塑像於功臣祠,歲時祭祀,一邊迎永安靈柩葬於鍾山之側。又說:“滁州城隍與姑蘇城隍,軍中顯靈,可同和州城隍俱敕封‘承天監國司命靈護王’,特賜褒崇。其勒書可錦標玉軸,與各處有異。至如天王堂東廡土地神像,亦聽其像貌,不可移易。”徐達領命出朝而去。


    卻說當初唐時有個活佛出世,言言無不靈應,甚是稀罕,人都稱他做寶誌大和尚。後來白日升天,把這副凡胎就葬在金陵。前者詔建宮殿,那禮、工二部官員奏請卜基,恰好在寶誌長老塚。太祖著令遷去他所埋葬,以便建立。諸臣得令,次日百計鋤掘,堅不可動。太祖見工作難於下手,心中甚是不快。迴到宮中,國母馬娘娘接著問說:“聞誌公的塚甚是難遷,妾想此段因果亦是不小,殿下還宜命史官占卜妥當,才成萬年不拔之基。且誌公向來靈異,冥冥之中,豈不欲保全自己凡殼?殿下如卜得吉,宜擇善地與他建造寺院,設立田土,隻當替他代換一般,做下文書燒化,庶幾佛骨保佑,不知殿下主裁何如?”太祖應道:“這說得極是。”次早便與劉基占卜。卜得上好,就著諸工作不得亂掘。太祖自做下交易文書,燒化在誌公塚上。因命鍾陵山之東創造一個寺院,禦名靈穀寺。遍植鬆柏,中間蓋無梁殿一座,左右設鍾樓,樓上懸的是“景陽鍾”。又唐時鑄就銅鍾一口,欽為殿上所用,鑄成之日,任你敲擊,隻是不響。那時便都叫道“啞鍾”。且有童謠說:


    若要撞得啞鍾鳴,除非靈穀寺中僧。殿造無梁後有塔,誌公長老耳邊聽。


    殿成之日,寺僧因鍾鼓雖設,然殿內還須有副小樣鍾鼓,逐日做些功果,也得便當。正在商議,忽然有個頭陀上殿說:“那啞鍾不是好用的,何必多般商議。”這些僧人與那諸多工作拍手大笑道:“你既曉得啞的,用他怎麽?”那頭陀迴報導:“而今用在這殿中,包你不啞了。”眾人也隨他說,更不睬他。那頭陀氣將起來,大叫道:“你們不信,貧僧也自由你。若我奏過朝廷,或依了我懸掛起來,敲得旺旺的響,那時恐怕你們大眾得罪不小,自悔也遲。”便把袖襖整了一整,向長安街上一路的往朝裏來。這些人也有的隻說這頭陀想是瘋子,不來理他。也有的隻說此鍾多年古物,實是不響,這頭陀枉自費心;也有的說我們且勸他轉來,倘或觸動聖怒,也在此自討煩惱,便一直趕來勸他。那頭陀說:“既是你們勸我,想你們從中也有肯依我的了,我又何苦與你們作對。”因也轉身到寺裏來。那些人因他到了,都不做聲,開著眼看他怎麽。那頭陀便向天打了一個信心,就向這鍾邊走了三五轉,口裏念了幾句不言,喝聲道:“起!”這鍾就地內平空立將起來。這頭陀把鍾上泥將帚子拂拭淨了,看殿上鍾架恰好端正的,便把手指道:“你自飛懸架上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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