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俠李源讓海川照顧王爺,自己飛身上房追了下來,眨眼間來到村口,老俠高聲喊:“欽犯往哪裏逃走!”韓寶嚇得魂不附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腳下攢勁,“沙沙沙”飛也似的狂奔。老俠把騰蛇棒扛在肩頭,微微一伏腰,腳步加緊。韓寶一看要壞,又一看南邊大片的莊稼地。


    “吱溜”就鑽了進去。老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往前一探步,左手棒一掄,“唔”的一下,正打在一個人的腿上。“噗通”這個人就趴下啦。老俠用膝蓋一頂他的腰眼兒,掐折他的絨繩,抹肩頭攏二臂,四馬倒攢蹄給捆上啦:“鼠輩,竟敢盜國寶逞兇,這官司你打了吧。”就聽見這個人說話,是江南口音:“哎呀,師父,是我哇。我隻是偷過您二十兩銀子,怎麽就要把我送官哪?”“啊!”老俠低頭一看:“冤家,是你呀!”貓腰把綁繩就給解開啦。這個人站起來把絨繩係好,趴地下磕頭:“哎呀,弟子有禮,您老人家為什麽見麵就打我呀?”


    這個人中等的個兒頭,細條的身材,很靈便。長圓的臉膛兒,兩道細長的眉毛,瞳仁發亮,越黑天越發亮。穿著一身藍,腰裏別著一口刀,這刀有尖兒沒有刃兒,刀背刀刃都一樣,騎著走三裏地都刺下了屁股。把這刀往牆的磚縫裏插,來迴一晃搖,磚就活動了,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適,所以這口刀叫“搖山動”。這個人姓孔名秀字春芳,有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他是揚州人。孔秀小時候,家裏很苦。在他八歲那年,由於鬧瘟疫,父母雙雙去世。上無三親,下無六故,孩子就在街上要飯充飢。鈔關街上有兩座大廟,西邊是老道廟,叫“玉頂九龍觀”;東邊兒是和尚廟,叫“龍泉寺”,方丈名叫普照。有個外號叫“長眉羅漢鐵背禪師,很好的功夫,他就是童林的二師哥。這座大廟的山門外,左右有兩根大旗杆,高有一丈八尺,十幾道鐵箍,底下兩塊大灰杆石。孔秀總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爬這兩根旗杆,孔秀身體靈便,比誰都爬得快。每次爬的時候,影壁旁邊站著個矮個兒小老頭兒,瘦小枯幹花白鬍子,穿著一身米色綢長衫,繭綢褲褂,福字履,笑眯眯地看著孔秀。有時候也給孔秀幾個錢,叫他買吃的。這天孔秀爬完要走。


    老頭走了過來叫道:“孔秀哇!你還沒吃飯吧?”“嗯,這就討去。”“來來來,你到我這裏來。”孔秀答應著跟隨老頭來到東院,到了北屋,老頭叫孔秀等著,時間不大,叫孔秀到房去吃飯,吃完以後來到北屋。孔秀磕頭說道:“我謝謝您老爺子。”“不謝不謝。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哪?”“家裏隻剩下我一人,其餘的全部死絕了。”“孩子你也應該學一技之長啊。”“老爺子喲,不要擔心,我現在對當乞丐很有些能耐的。”老人搖頭說道:“孔秀哇,乞討不是長久之計,別的你都沒有學呀,即便是偷人家,沒有師父也是行不通的。”


    原來這位老英雄姓陶名潤字少仙,有個外號叫神手東方朔。他弟兄兩個,都是橫跳黃河豎跳海,萬丈高樓用腳踩,日走千家夜進百戶,偷富而濟貧,做了很多善舉的人。老二現在揚州北邊開了個大店,日進鬥金,姓陶名榮字少華,有個外號叫“狸貓草上飛”。前十年就給哥哥捎信,叫他去店裏亨福,可大爺為人耿直,不願給兄弟找麻煩。陶大爺愛好棋,這普照禪師也喜歡手談,為了這個就在龍泉寺東院租了這個院子,沒事就跟和尚下棋。就這樣陶大爺發現了孔秀,尤其是那雙眼睛,作為綠林人可太好啦,(因為越黑他越看得清楚。)這樣才把孔秀叫到東院。現在老英雄告訴孔秀:你的身體練別的不行,隻能練黑道兒的買賣。孔秀樂意,拜陶大爺為師。教孔秀盤腰窩腿,學拳腳軍刃,然後學上道兒,開始偷人。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孔秀從八歲開始學藝,眨眼就十二年。這身小巧之藝,很不錯。陶大爺給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寶囊,一口搖山動,把門戶的規矩都告訴孔秀,雖是黑道,也不準越理胡行。二十歲的孔秀,在江湖路上行道,很快的出了名,而且品性端正,闖出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


    孔秀遊歷江湖,來到常州府,自己的錢已不太多了。北門裏路東,五間門臉的一個大飯館,黑匾金字“滿春園”,上邊有兩個小字是“清真”。裏邊刀勺亂響,香味籠罩著半趟街。自己想著先吃飯,然後踩道,晚上偷一點錢花。他一進屋,夥計們跟穿梭的一樣,來往端酒上菜,飯座滿著。一個夥計過來。“爺台,上樓吧。”“好吧。”夥計一聲喊:“樓上看座。”“唉!”


    樓上有人答應。孔秀來到樓上一看,人也不少,西邊臨街的樓窗兒,有張八仙桌。孔秀坐好,一邊吃一邊往外看。他瞧路西有一條寬寬的胡同,路南有兩家大戶人家,敢情這是後門兒。孔秀吃完飯,給完了錢,來到前邊這個胡同,更顯得寬敞,胡同口有個木牌子,上邊三個字“清風巷”。東口路北頭一家敞亮大門,東邊有走馬門,一邊八棵門槐,整磚到頂的高牆。裏麵房子不少,甲第連雲。再往西來,路北又是一座大門樓。西邊的走馬門,門口也是八棵門槐,磨磚對縫的牆。這兩家都關著門。孔秀一想:今晚上就在西邊這家照顧照顧吧。他一看路靜人稀,在走馬門旁邊的牆下,用粉漏子拍了個暗記兒,然後找了個地方休息。耗到天交二鼓,換好夜行衣,小包袱往身後一背,“搖山動”往腰裏一別,飛身上房,施展小巧之能,直奔清風巷。先到牆角認清粉記,用手抹掉,然後上房,加小心各處窺探。到了三層院,北房以內燈光明亮,孔秀施展“珍珠倒捲簾”之技,從橫楣子往裏看,東頭是個暗間,裏邊沒有燈。眼前是兩間一通連兒的屋子,迎麵幾案盆景都是最珍貴最講究的,八仙桌上放一個五彩的大果盤,上麵放著幾個大佛手,散發清香。上首坐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穿著素衣服,兩隻小腳穿南繡平金的小靴子,一身藕荷色衣裙,繫著一條粉綾子汗巾。藕荷色的絹帕,在二紐兒上繫著。這姑娘也就是十四五歲,圓臉膛麵似出水芙蓉,彎眉大眼,長得太俊啦。她正坐在椅子上看書哪。孔秀是個正人,他一瞧這是姑娘的閨房,有銀錢自己也不能進屋竊取。他正要收身上房,就看這姑娘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一挑粉綢子門簾進了裏間屋。也就在孔秀要翻身上房的時候,他的後腰上“叭噠”一下就重重地挨了一彈兒。“唔呀,哎喲。好疼哉。”他知道壞了,一鬆手“唰”的一下,一個“雲裏翻”腳紮實地,抬頭往房上看,剛才那個姑娘,身後背著寶劍,斜身背著彈囊,左手拿插把彈弓正站在房上。(傳說五代時候,四川眉山有一位張遠霄,入青城山學道,遇見一位四目老人傳給他打彈弓。蜀國國主孟昶有一張遠霄挾彈的畫像,後來宋太祖派大將曹彬滅了蜀國,花蕊夫人把這張像就帶到宮中來交給宋太祖趙匡胤了。其實最古的時候,茹毛飲血的年代,父母死了棄屍荒郊,任鳥獸啄食。孝順的兒子研究出擲彈的方法,為的是不忍父母遺體被毀,用彈打鳥,叫“飛土逐肉”,趕走鳥獸。後來人類進一步的發展,彈弓的尺寸是十八拳,兩頭叫“腦兒”,拴這竹排子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兒”,用別的東西不行。當中盛彈兒的地方叫“鬥兒”。鬥的兩邊並不均等,一邊長些,一邊短些,用的時候短的方麵衝上,若要拿反了,這彈正打在自己手腕子上。再說這彈丸要用膠泥,就是有粘性的泥。把頭髮鉸成碎末,還要摻上鐵末,為的是分量重,團成滴溜圓,差一點也不成,晾幹了才能用。)這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拿彈,孔秀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頭,“唔呀!”姑娘的彈丸正打在腦門上,孔秀抹頭就跑。這正是姑娘彈打孔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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