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別母登程,鬆、雲偕至,送到橫塘,早已置酒江亭。生復以老母相托,次及梅、柳。雲曰:「他二人自出院來反覺如癡如醉,又不聞有從良消息,不知是何緣故?」石生微露夜來之約。鬆拍掌曰:「我久已疑你們演啞關目,今日才唱出聲來。」雲笑曰:「鳧雁未歌,小星先賦,前所未聞,不知後來的尊閫可是解衣推食否?」鬆曰:「非吾弟不足以當二美,情史上又添了一段佳話。」


    酒酣,生曰:「本欲留詩以別,奈心煩意亂,不能成句。」鬆曰:「我們亦欲題贈,又恐落渭城常套。」雲曰:「你看殘陽古渡,綠水扁舟,生寫出一片離情,又何必再聽疊唱!言畢,石生揮手而別。


    第十二段 天風吹送入花源 佛子扳留住繡嶺


    生既載道,孤蓬獨客,離情慘澹,暗思遊僧詩句道:「這茫茫宇宙,教我從何處入路?」辭家半月,屢為江風所妒,舟不能進。一日,泊於江岸,起步蘅皋,戲折蘆管,於沙上寫「茫茫出塞,漠漠鋪汀」之句。舟子曰:「石相公喜歡寫字,我有件東西勞你寫一寫。」生曰:「何物?」舟子曰:「前月載一客人,忘下了一柄白紙扇子,還是新新的,不曾有字。隻是我船上沒有筆硯。」生上船雲:「筆硯我有,你取出來。」舟子取扇雲:「這上麵隻要幾句粗淺些的話。」生曰:「這個容易。」因戲書其上雲:


    一日舟行兩日留,蓬窗獨客倍生愁。


    馬當千載誇神力,可恨吾家有石尤。


    扇方寫完,忽見順風微作,舟子喜曰:「這扇子寫著了。」遂揚帆而進。行不上半日,卻又連朝停阻,石生十分抱悶。


    一日,舟抵金壇,至晚獨泊磯邊。舟子雲:「前日的慢還慢得有繩墨,都是那扇子寫得蹭蹬,什麽一日行兩日留,如今像螞蟻兒的爬了。」生曰:「那扇上討著一夜大風哩!」舟子雲:「我巴不得一夜吹到了,大家快活。」舟子聽見石生在艙內長籲短嘆,乃曰:「石相公不要是這等焦心,我有套本色《解三醒》唱把你聽聽。」生喜曰:「這卻甚妙。」舟子唱雲:


    【解三醒】喜桂楫蘭橈並進,看牙檣錦纜縱橫。黃龍青雀飛相趁,歌擊汰復揚舟令。對一輪日落江湖白,見幾度潮來天地青。春風正,片帆懸,瞬息千程。


    【前腔】看兩兩三三舴艋,載芳醪問字元亭。笑漁舟誤遞花源信,尋不出武陵春明。放著渡迷寶筏誰來問津?從來破浪長風,有幾個乘寒江靜,最喜是月明空載,野渡無人。


    【前腔】載吳姬採蓮歌應,載祖逖擊楫聲沉。堪笑殺漢陽江上連環陣,須不比遊赤壁晚風清。且學個成連□撇俞牙去,忍見他少伯仍攜西子行。還乘興,一溪寒玉,夜掉山陰。


    【尾腔】時平且喜戈船靜,貝母休將估客驚。抵多少畫舫中流簫鼓鳴。


    生曰:「有此妙音,又有此妙曲,為何連日竟不則聲?」舟子曰:「不瞞你說,我的唱是有傳授的。當初我也曾串過戲,上過台,可恨這身子笨,喉嚨細,唱旦不好,唱淨又不好,架勢不濟,膽子又小。一出場就像不會坐船的,頭都暈了,眼都昏了,兩隻腳都浮起來立不定了。全不像如今捏著稿篙子站在船頭上東撐西點的這樣活潑。」生為發笑。未幾,舟子睡去。


    石生寢不安枕,遠聽江城已咚咚催著二鼓,愁思困頓,甫合眼,恍若有人唿曰:「石生,納悶也,你想著馬當風特來吹你上滕王閣?」生忽驚醒,聞櫓後水聲搏激,驚唿舟子曰:「轉風了,快起解纜。」舟子在睡夢驚起,喜曰:「等不得這一陣風兒,連夜走他的娘!」解了纜,朦朧內不辨東西,將帆張滿,隨風而進。隻聽得江聲洶湧,岸水唿號,孤艇猶如縱弩,舟子大叫曰:「好快活!這風才算得風,看光景,一夜要吹到了。」俄而,驚濤拍天,星月盡晦。舟子股慄,緊緊伏在舵旁,閉著眼不敢開,風聲愈烈,兩耳如雷震。


    石生一夜鼾眠,悄悄不覺。直待晨光欲透,忽爾波平浪息,舟子梭眼四顧,驚得麵如土色,連唿曰:「怎了?怎了?竟把隻船吹到山窟裏來了!」石生聽說,驚起推篷,見奇峰秀嶂四麵圍繞,覺眼界豁然一新,問曰:「這是那裏?」舟子呆睜著眼道:「我知道是那裏!」生正看時,忽想起蠟丸詩內有「江帆誤張」之句,乃曰:「進得來何愁出不去!你且不要著忙,索性將船刺上前去,看他裏麵是何境界!」


    舟子依言,復行數裏,見水麵有桃花浮出,生即命迎花而進。峰段路轉,曉日漸起,忽照耀一山花明如火。生正驚喜,又聞得山頂鬆林內隱隱鍾聲數響,舟子喜曰:「這裏頭是有寺院的,不怕他了。」生令泊近山邊,早有一僧人揮麝向前曰:「龍湫的石先生來也。」生驚顧不能應。舟子曰:「你這師父怎麽認得他?」僧曰:「貧僧候久了。」舟子曰:「這是什麽地方?我們昨晚從金壇起身,到這裏有多少路了?」僧曰:「金壇是吳地,我這裏是繡嶺,乃永州南界,相去不下千裏。」二人相對失色。僧曰:「先生不必驚慌,且上涯來,隨貧衲到小山有話。」


    生與舟子登岸,見桃林夾道,中一小徑,行至山頂,有梵一座。榜曰:「雨花寺。」石生私喜已登繡嶺,遂入方丈,問僧曰:「既到寶山,即煩引見朗磚和尚。」僧曰:「家師去遊未返,先生何以知名?」生曰:「曾於敝鄉得遇尊師,請問上人法號?」僧曰:「貧衲拈花。家師去歲出山,臨行囑貧衲於某日某時江邊待駕。且喜先生果然應期而來。」生大驚,遂細述朗磚相會言語。拈花曰:「家師先見若神,無言不應,雖驟聞難解,當機自無不合。」生曰:「吾本欲往西奏,今不知從何入路。」拈花曰:「此去由荊襄到彼,不過半月。但家師曾囑貧衲留住先生,先生且暫住行旌,待家師返錫,去亦未遲。」生思:「此必不是空空一到,且待朗磚段來問個詳細。」遂欣然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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