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曰:「有,有,待我說個笑話。閻羅巡查地府,見一獄中鬼囚都光赤著身子,哀嚎叫冷,即問判官這是犯何罪孽的,判官說:『這些人在陽間慣用奸巧騙人,充假老實;又慣趨炎附勢,故受此罪。』閻羅嘆曰:『若隻如此,又不暴棄綾羅,為何使他赤身受凍?』叫鬼卒帶到殿前,各給皮裘一件。眾囚皆喜躍叩謝。各人奪了一件披在身上,被鬼卒推倒在地下,打個滾爬起來都變成牛羊豬狗,哀哀叫苦:『隻道大王是好意,原來是假慈悲騙我們的。』閻羅拍案大罵:『你這群孽畜在陽間騙了人一世,我處你這一遭,爾就叫苦了!』這豈不是款待此輩的麽?」三人大笑。


    生曰:「我們既深惡這兩樣人,須做個風流灑落的書生,莫墮那寬袍大袖的迂儒;須做抽肝擢膽的真士,莫學那蠅言挹貌的鄙夫。寧使吾輩笑人,莫使人來笑我。」鬆曰:「暢快!暢快!」復唿酒,與雲、石盡歡。


    第三段 鬆月波攜酒玩芳菲 石蓮峰賞花遇梅柳


    朗磚自離繡嶺,竟望龍湫而進。一路雲山飄渺,煙水蒼茫,小鳥唿林,青猿嘯樹,嘆曰:「數十年水色山光,依舊是本來麵目。老僧秋霜滿鬢,十分慚愧溪山也。」既至其地,即認定石生。遂覓一所茅庵住下,喜曰:「明珠在握,老僧不負此行,我欲完我因中幻,他更有他幻裏因。這一迴傀儡登場,待老僧提清線索,搬演他一本佳人才子的風月奇傳。知音者不要道異誇新,充耳者也不要眼瞅口唾。大眾觀場不須性急,隻剎那頃,鑼鼓便敲將來也。」


    時值春季,一日,石生曉起過雲影家。雲問:「今日為何起得這等早?」生曰:「不識何故,昨晚一夜不曾合眼,等不得天亮起來,沒情沒趣,到你這裏來走走。」方言時,鬆濤亦至。雲曰:「好心齊,我又不請你吃早酒。」鬆曰:「今日的請帖不勞你發,有個現成東道了。」生問:「誰是主人?」鬆曰:「昨聞郊外召我園萬花齊放,動了遊興,特來相邀。小奚挈榼等在門外,蓮峰好湊趣,不約而同。」雲曰:「他說晚上睡不著,想是有些心事,此東倒也恰當。」鬆曰:「這後生傷春了,我替你解悶。」言畢,便教出門。雲曰:「大清早空著肚子遊春,我不吃空心酒,等收拾早飯吃了去。」鬆曰:「好婆文!早飯有處吃,包不餓壞你。」


    三人攜手同行。將及裏許,進一條小巷,彎環屈曲,生曰:「這所在從不曾走過。」望見臨了一家,朱扉外繞著綠水,粉牆頭罩著紅杏,庭內一架鞦韆彩索隨風飄蕩。行到門外,鬆、雲忽立住,生問:「這是誰家?」雲曰:「這是青樓論癡院,裏麵有兩上姊兒:一名柳絲,一名梅萼。姿容妙麗,兼有才情。追歡選勝,少不得他二人。進去招他們同走。」


    說猶未了,這院內有個小廝,名喚扶芳,開門出來,見了鬆、雲是來過認得的,便叫:「鬆相公們,怎麽不請進裏麵去?」鬆問:「梅姑娘合柳姑娘都起來梳頭沒有?」扶芳雲:「到這時候,絕早起來妝扮,兩個同出門去了。」鬆曰:「胡說,黑早往哪裏去?」扶芳雲:「我敢騙相公?鐵哥兒管著房門哩!」雲曰:「不依我,掉下早飯了。」


    鴇兒聽見,也出來說:「相公怎麽都站在門外說話?他姊妹兩個委實才出去耍子去了,早來一步,敢還看得見。」看見石生,定著眼,嘴裏輕輕念道:「好個俏模樣兒!」鬆指雲曰:「都是你打房門旋,耽擱工夫誤了事。」雲曰:「走罷,好掃興!」鬆曰:「蓮峰出兵不利,頭一次就劫了個空營。」生曰:「兵法搗虛,雲胡不利?」


    既到園中,見亭台錯落,花木參差。虛樓下迴抱虛廊,曲徑傍周遭曲檻。芳池碧沼,行來卻借小橋通。錦幛翠屏,到處齊將香塢繞。和風吹片片,扶不起架上荼;睛日照融融,開遍了欄邊芍藥。千歲桃,三眠柳,傍綠偎紅;君子竹,美人蕉,交枝接葉。風流草,帝淩霄,提木筆書天;富貴花,王含笑,睹金錢匝地。杜鵑放而倩女魂銷,海棠開而玉環夢醒。鶯聲燕剪,自在清歌;蝶亂蜂狂,天然妙舞。似季倫之梓澤,較勝芳菲;類摩詰之輞川,更饒濃艷。方在玩賞,忽有一蝶彩衣翩躚舞入花林。生持扇逐之。轉入花屏後,見一女子在池邊照影,手整雲鬟,即便立住。


    其女抬頭看見石生帶著笑臉,便與生拱拱手。生暗忖:必是院中所訪之人,迴到花亭上,向鬆雲:「你方才要劫營,這園中有個煙花將埋伏在亂香深處,快去擒來!」鬆曰:「待我去看。」趨入後邊,見是柳絲,喜曰:「躲得好,卻被俊眼瞧破。」柳曰:剛見一小後生是那個?」鬆曰:「就是我時常說的三盟弟。」柳雲:「哦,這就是石三郎麽?」鬆雲:「如何?」柳絲點點頭。」鬆問:「怎麽隻有你一個在這裏?梅丫頭呢?」柳曰:「輕嘴!」鬆曰:「重了怕壓壞他。他在那裏?」柳曰:「起來得早了些,到這裏和他鬥了一迴草,在夜合花下靠著太湖石打盹哩!」


    鬆濤悄悄走到跟前,見梅萼淡妝雅態,倦倚湖山,綽是媚人。輕輕閃在背後,取一草心,掉過手向粉鼻內微微一旋,梅萼猛地一個噴嚏,柳絲拍手大笑。梅雲:「我怎麽竟睡著了?不叫我聲,到來調弄人!」柳雲:「倒是我調弄你,讓我賭咒,調弄你做你家孫兒。」鬆濤躍出來撲柳絲。梅驚雲:「是幾時來的?悄沒聲嚇我一跳。」鬆雲:「家裏閑著被窩,躲在這裏睡覺,要我們尋不著。」柳雲:「他們說的石三郎今日也在前麵。」梅雲:「我正要物色物色他。」鬆曰:「今日邀他來看花,有個薄東擺在亭子上,屈你二人坐坐。」梅雲:「菖蒲花難得開的,怎好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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