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觀星台從燕然山腰始,設立庭閣,而後沿山勢而上。燕然南峰有一處平台,四周無礙,可遙望夜空,觀星台便得名於此,而後平台上建樓,便名“危樓”。


    青玄幾人在山下駐馬,將馬兒係在山腳,尋些幹草喂食,卸下馬上弓箭繩索,背負長劍,便上山而去。


    沿山徑而上,不費氣力,行了約莫一個時辰,便至山腰左近,果然,山體間一道深澗,恍若被利斧劈開,天工造物,果然造化神奇,將上下山通道遠遠隔開,粗略瞧來,總有數十丈開外,尋常人哪能通行,無怪乎柔然牧人行至此處便隻得迴返。


    青玄瞧瞧沈惟仁,沈惟仁搖搖頭,微微一笑:“小弟,你也知,為兄武功低微,如此深澗,哪能縱躍而過?”


    “無妨,”青玄說罷,便取下強弓,將兩支弩箭絞在一處,繩索紮緊,吐氣開聲,“呔”的一聲,弓如滿月,弩箭電閃而出,隻聽得轟的一聲,便射穿對麵一顆大樹,將繩索末端在身邊巨石上紮緊,便笑道:“容小弟先行過去,再接引諸位師兄師姐,”眾人早已見識過青玄武功,點點頭,青玄便一提氣,在繩索上兩次借力,便翩然落地,張、溫兩位女子率先喝彩。


    青玄到得對麵,便再次引弓一箭,將另一根繩索射將過來,剩餘幾人抓住繩索,施展輕功,在青玄的接應下,踩踏長索,有驚無險的跨越深澗,安全著地。


    “沈師弟,帶上武當的拜帖,咱們這便拜山叩門,”趙震宇理了理鬢發,整整長袍,好整以暇的說道。


    “不可,趙師兄,”沈惟仁不待他說完,便揮手製止,“且不說觀星台高手眾多,咱們五人便這麽堂而皇之的拜山而去,無異於羊入虎口,不如且在山腰林中將歇片刻,待天黑後再悄然摸進去打探消息。”


    趙震宇哼了一聲,不置可否,餘者皆點點頭,表示同意。


    五人在林深處隱匿行藏,草草用了些吃食,隻待天黑。


    “青玄小弟,為兄武技低微,便不隨你同去,在這林內等候吧,”沈惟仁一臉羞赧。


    青玄知道這位結義大哥是怕成了眾人負擔,也不好多說,便安慰道:“沈大哥,你天眾奇才,況已領悟紫衣祖師的高深劍意,十數年來,想必內功勤習不輟,便是我那九劍,你也瞧了,假以時日,細加推敲研習,必是一等一的劍客,待此間事了,咱們一同閉關修煉,倘若此行能遇到我師父,得他指點,更能事半功倍。”


    沈惟仁微微一笑,點點頭,便與眾人言明。幾人見這武當弟子頗為知趣,倒不好說什麽,便點點頭,整理行裝,便從林中摸上山去。


    林中霧氣繚繞,能見度不過丈許,倒成為幾人助力。四人提氣疾行,頓飯功夫,便瞧到山門,那山門依托山勢,鑿山開石,一條可容兩馬並行的石道直通山上,一塊巨石上陰刻古篆“觀星台”三字,竟無人值夜。幾人靜待半晌,仍不見有人,左右想來,不說燕然地處西北,便是之前的深澗,尋常人若修為不足,想來也攀援不過,無人值夜,確也無妨,便入門而上。


    幾人斂住唿吸,沿山路而上,待看到山腰庭閣,方才避出主道,施展輕功,藏到庭閣牆外。


    趙震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率先潛到庭閣窗欞處,貓身許久,也不見有絲毫動靜,便招唿幾人。


    青玄方要製止兩位女子稍待,幾人哪裏還按捺的住,繞過窗欞,便潛到庭中。青玄便也隨之到得庭中,但見庭閣中昏暗,那閣中似隻有一盞星火,屏息聽來,不見動靜。


    趙震宇早耐不住,率先躍到門前,從門上糊紙戳孔看去,這才輕聲說道:“奇怪,無人。”


    “無人?”幾人同時驚訝道。


    “的確,無人,”趙震宇直起身子。


    “師兄,咱們再往山上去探,”張嫣然鬆開握劍的手,輕身道。


    過了此閣,山路便崎嶇難行,隔著霧氣,遙遙見山上幾處亮著燈火,每隔一段,便在山上地勢稍緩處設一亭台,幾人數來,竟共有七處。


    趙震宇畢竟為武當首徒,頗有見識,便輕聲道:“聽聞觀星台除蕭老鬼外,共有七位星主,瞧著布局,隱隱便是北鬥七星之狀,想來這七處亮燈所在,便是七位星主的所在了。”


    幾人聽來,皆覺有理。青玄也點點頭,說道:“諸位師兄師姐,我曾見過那許星主,與之交過手,更聽師父曾言,觀星台七位星主各有所長,武功高絕,咱們一路而上,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便是驚擾了一處,想來便有一場惡戰了。”


    “不錯,”張、溫兩位深以為然,便是自大如趙震宇,聞言也是一震,頓時又稍斂了幾分氣息。


    堪堪將至最近處一閣樓,幾人便停下腳步,互看一眼,青玄略一點頭,自告奮勇的率先而上,其餘三人在一塊大石後隱著身形,但見青玄小心翼翼的縱躍數次,查看許久,忽的從窗外一躍而入,幾人瞧的膽戰心驚,兩名女子幾次欲上前助力,都被趙震宇攔下,片刻後,隻見一人在窗欞處揮揮手,幾人方現身入內,隻見閣內躺著兩名弟子,中堂匾額上書:“搖光閣。”


    “想來這便是那搖光星主韓牧之處所,我隻見閣中隻餘兩名弟子在添柴續著爐火,鼻息粗重,腳步虛浮,想來武功不高,便點了穴位,讓其昏睡而去,此間竟也沒有其他人。”


    “咦,好生奇怪,”幾人奇道。


    韓牧之素來以用毒聞名,幾人也不敢稍動閣內物事,將兩名昏睡之人拖到閣內一處角落藏好,便動身繼續攀援而上,一路開陽閣、玉衡閣、天璣閣、天璿閣、天權閣、天樞閣皆如是,隻有幾名武功低微的值夜弟子或是雜使婆子,幾位星主更是一個也未曾瞧到。


    四人越走越奇,也不願多做打草驚蛇之事,便壯起膽子,施展輕功,沿著正道,快步直上,直至繞過天樞閣後的一片林子,沿著石階,走到盡頭,折而向南,便見南峰一處高閣,閣中燈火通明。


    “你們看,此處北靠高峰,山勢險峻,壁立千仞,已無路可走,那南峰偌大平台,必是觀星台,那樓,定是蕭老鬼的危樓,大家小心了,”趙震宇踹了口氣,說道。


    青玄定睛瞧來,由衷的讚歎天工造物之神奇,那偌大的一個平台竟是天成,懸在主峰之外,台上建樓,視野極佳,若非山腰雲霧飛卷奔騰,山下之景,盡在一望。


    四人倒不敢輕動,在燈火陰影下貓身緩行,遙遙便見樓前約莫十人,持刀而立,想來必是值守弟子了。


    青玄自背後取下繩索,繞道危樓靠山一側,張弓一箭,便將繩索釘在一處簷角,拉了兩下,便如猿猴一般,攀援而上,青玄上了簷角,用手指指裏麵,又指指自己,點點頭,便輕輕掀開樓頂瓦片。


    樓下三人知青玄心思,便隱在樓下,等待消息。


    青玄定睛瞧來,隻見危樓頂閣之中,一人歪坐主位,一人在伺候湯藥,其餘約莫七八人神情緊張,其中一人青玄識得,不是許夢陽又是誰?


    “樓上朋友既已造訪我派,何不現身相見?”那主位老者輕聲道。


    青玄還未反應過來,便有一刀劈空射來,“嘩啦”一聲,劈裂青玄藏身處的屋瓦。


    張、溫兩位女子在樓下見著,“呀”的一聲驚唿。


    青玄抽劍一擊,來刀電閃而迴,許夢陽挽手一接,哼了一聲,青玄見行藏暴露,索性縱躍而下,但聽得樓外刀劍相擊,同伴想必已交上手了。


    許夢陽見來人竟是一小道,模樣倒是似曾相識,奇道:“武當的?”


    青玄也不答話,隻管瞧著主位老者。


    “老夫蕭無塵,不知道長深夜來訪,所謂何來?”


    “蕭老怪,我來隻為一事,我師父瘋道長可在此處?”


    “瘋道長?老夫不識,”蕭無塵咳嗽數聲。


    “他昔日俗名柳輕舟,前些年曾造訪貴派數次,尋我師娘,你不會這麽快便忘了吧?”青玄一振長劍,劍鳴瀟瀟。


    “哦,原來你是藏劍弟子,不錯,柳公子曾與老夫交手數次,歸藏九劍,江湖一人,所言不虛,怎麽?老夫已多年未見尊師,小兄弟何故尋師尋到此處來了?”


    “攪亂武林大會的必是貴派吧,而後慫恿各派合圍藏劍山莊,我皆親眼所見,我師父數月前便是追索貴派一女子北上,我師父呢?如今身在何處?”


    “放肆,小兒信口雌黃,當我觀星台無人了嗎?”許夢陽怒聲一喝,刀光匹練般斬來。


    青玄一扭身,避開此刀,而後揉身而上,劍勢畫圓,便接招對攻。自與沈惟仁相識,青玄心胸豁達,桎梏消減,便是九劍使來,也是得心應手,或擊或離,或撫或落,兼之將太極劍意融入其中,雖九劍尚未圓融,難至柳輕舟之境,如今使來,倒也隱隱有些磅礴之力。


    許夢陽右手持刀,摘星刀刀勢雄渾,開闔有度,左手持掌,落月掌掌力奔騰,詭秘難測,刀借掌勢,掌憑刀威,竟將青玄逼得一退再退。


    青玄幾次被許夢陽逼入險境,左臂被刀鋒劃破一口子,鮮血淋漓,前胸中了一掌,雖不甚重,但劍勢為之一滯,又力拚二十餘招,堪堪被逼至牆角。


    許夢陽咧嘴一笑,長刀在腕中翻轉,大喝一聲:“素手摘星辰,落月搖情滿江樹,”刀掌齊至,皆是殺招。


    此招若是受實了,便是不死也要重傷,青玄身處絕境,第一次感到絕望之時,忽的靈光一現,“師父曾言,曆生死,經世情,才能勘破自在,重神忘形,便可自成一劍,”又想起沈惟仁曾演示的三十六式,自己急於求成,始終在與對手對招,見招拆招,早忘了有神無形之神髓,早丟了當年北孤城外悍不畏死的戰意。


    想到此處,忽的神思清明,眼見刀掌及身也不管不顧,手腕一抖,幻化五朵劍花,大喝一聲:“三醉嶽陽人不識,一劍飛躍洞庭湖,”便中宮一劍,擊刺而去。


    許夢陽原見此子左支右絀,此刀此掌一出,必力斃對手,忽見此子卻麵露淺笑,一縷平平無奇的劍氣便擊刺而出,此劍若是擊實,自己即便殺了對手,自己勢必難活,便急忙收招,長刀迴收,格擋了來劍。


    “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北孤城外的孩童,”許夢陽在梳玉河畔伏擊李守一時,便曾見識了這等邊軍戰法。


    “許星主,別來無恙,”青玄微微一笑,長劍虛刺數下,招式便緩了下來,擊刺格洗,均是最簡易的殺招,時而半招迴劍訣,繼之離劍訣,忽又是撩圈斬抹,接上空劍訣,續之落劍訣,劍招雖緩,但劍勢越發的磅礴浩瀚,周身霧氣蒸騰,寥寥劍氣竟如實質,飄忽不定,恍如織了一張蛛網一般,從牆角戰至廳中,所過之處,桌椅書架、案幾擺設,便如同利刃加身,切口齊整,嘩啦啦散了一地。


    青絲劍意,如有千千結,許夢陽大驚失色,刀來掌往,招式頻出,就是無法脫離甕中。


    青玄秋露發出錚錚嘯鳴,心中越發清明,殺意不退,但戾氣消減,眼見一劍便要洞穿許夢陽前胸,便有一刀電閃而至,而後一白發老者忽的近前,接住長刀,一掌將許夢陽擊退丈許,脫離戰圈,長刀劈旋不止,接住劍勢,隻聽叮叮咚咚,刀影如風,逼退青玄,而後一擺手,兀自收刀。


    青玄見蕭無塵救下許夢陽,便收刀罷鬥,便收住長劍,暗暗蓄力戒備。


    隻見蕭無塵收刀後連連咳嗽,“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門主,”許夢陽和之前喂藥之人趕來扶住。


    “夢陽、牧之,無妨,老夫隻是受了些許內傷,調養數日便可,不必驚慌,”蕭無塵接過白絹,拭去血漬,而後揮揮手,“帶上來。”


    隻見廳外腳步響起,從樓下拾階而上,青玄扭頭一瞧,不是趙震宇幾人又是誰?三人被長刀架住,推推搡搡的進入廳中。


    “趙師兄,張師姐、溫師姐,”青玄提劍便要上前廝殺。


    “小兄弟,且慢,”蕭無塵喊道,說罷一揮手,幾名弟子收起長刀,便退下樓去。


    “小兄弟,夢陽之前與你有過一麵之緣,不知怎麽稱唿?”蕭無塵咳了幾聲,便迴主位坐下,說罷伸手讓座。


    青玄一看左右,桌椅皆被自己擊散,索性便駐著秋露,席地而坐,毫無懼意,朗聲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俗名斛律青玄,翠微山瘋道人弟子,癲道人。”


    “斛律?似非中原姓氏啊,”蕭無塵喝了口湯藥。


    “師父,我與此子數年前在北孤城外碰麵,便是他族人一行救下的李守一,該是軍旅中人,”許夢陽道。


    “許星主,好記性,當年我隨兄長族人迴返北孤,與許星主遭遇,便是我師父一劍破去你刀陣。不錯,我是敕勒族人。”


    “原來是鎮北侯族人,不知你與鎮北侯…..?”


    “鎮北侯是我族頭領,”青玄如今也非稚子,並不言明。


    “斛律小兄弟,今日你四人闖我觀星台,想來不為尋仇,隻為尋師?”


    “蕭門主,不知我爹玉屏子何在?”張嫣然喊道。


    “不錯,我花間派掌門,武當掌門何在?”趙、溫同聲而問。


    “諸位,我觀星台與中原各派本無冤仇,隻因我派遠居塞北,老夫忝居突厥國師,十數年來,中原各派便視我等為寇仇,處處針對,須知各為其主,職責所在,拋開廟堂不說,我派何曾與各派有私仇?”蕭無塵歎了口氣。


    “那我昆侖派幾位師兄殞命塞北如何說?”張嫣然哼道。


    “中原諸派多年來受明月帝恩撫,皆有弟子入籍從軍,戰場廝殺,各有死傷,便是我觀星台弟子參軍入伍,疆場殉國,也非一二人,然此事與江湖何幹?”


    “強詞奪理,”幾人顯然不認同蕭無塵的一番說辭。


    “斛律小弟,你出身敕勒,當知鎮北侯所為,鎮北侯以異族之身,傾全族之力,築城北孤、建軍鐵衣,孤守北疆十數年,使李明月無後顧之憂,傾國之力,靖清宇內,蕩平東越,一統天下,便是蕭某,亦是佩服萬分,”蕭無塵不似作偽,正色道。


    “不錯,頭領放馬鐵勒,建鐵衣精騎,橫掃塞北,十數年間,無人能敵,”青玄說道父親,難掩激動之情。


    蕭無塵看著青玄,微微一笑,而後道:“可如今又如何?他李存義篡位自立,盜取九鼎,慫恿我塞北三族裏應外合,兵臨北孤,許我塞北三族河套之地、許我北涼以北為牧場、財貨無數,可實際如何了?臨陣倒戈,眼見鐵衣軍覆滅,而後以逸待勞,屠我族人,蕩平漠北,此等忘恩負義,不守信義之徒,還值得天下景從?”


    “若非北酋覬覦中原,何至於此,隻歎我族人盡數戰死疆場,這筆賬跟誰算來?”青玄說罷,怒從心中,噌的一下站起身來,怒蹬蕭無塵,“我族人盡數死在突厥三族的刀下,這筆賬怎麽算?”


    “倘若堂堂一戰,我三族斷不是鎮北侯敵手,鐵衣軍裝備精良,戰力超群,且有北孤天險,易守難攻,你仔細想來,如不是李存義引我三族入甕,而後用計誆騙了侯爺,騙侯爺死戰三族,而後臨陣倒戈,鐵衣何至於殉國?我三族死傷數十萬眾,占得一絲利益,取得一寸疆土?如今想來,皆是那賊子狡詐,使得胡族自相殘殺,你敕勒族受封於李明月,效忠於正統,但在他李存義眼中,便也是胡族北酋啊,”蕭無塵談道。


    “諸位少俠,”蕭無塵走到廳中,拱拱手,“以我觀星台之實力,相信留下諸位性命亦非難事,但如今,蕭某實不願與諸派為敵,實言相告,李存義那賊子早與突厥協定,共謀中原,我觀星台受突厥莫賀咄可汗所托,入關襄助,怎奈鳥盡弓藏,這賊子屠盡北孤、蕩平塞北、剿滅李守一後,便大肆清理我派弟子,此事夢陽親曆,夢陽,你且向諸位少俠說來。”


    許夢陽上前扶住蕭無塵,朗聲道:“師父所言不虛,我曾受命截殺李守一,此事斛律兄弟當知,”見青玄點頭,便繼續道:“而後我領門中好手,入宮襄助那賊子,親眼見他殺了李明月,嫁禍李守一,更是清洗北軍之中效忠先帝的將領,那些將領大多出身中原各派吧,便是那昆侖三位英雄亦是喪身李存義刀下,而後於北邙山,誅殺了先帝重臣聶驚濤,若非有一和尚救下李守一與身邊那女子,便是他那太子兄長,他也照殺不誤。”


    “一女子,那女子是甚容貌?”青玄急急問道;


    “那女子一身戎裝,背負雙刀,瞧來絕非尋常宮娥,不過眉目與斛律兄弟倒有幾分相像,”許夢陽說道。


    “沒錯,沒錯,那必是我阿姊,我阿姊自小研習戰陣,一直都是沿用我族人戰法,背負雙刀,她人呢?她人呢?”青玄急急說道。


    “李守一與那女子…令姊被那和尚救下,便下山而去,後事我卻不知了。可恨那李存義一意封鎖消息,隻待掃清障礙,便清洗我門中好手,我等因消息閉塞,尚不知北地戰狀,若非師父及時趕到,救下我性命,如今我哪裏還能站在此處,怎奈我門中百餘名好手,盡數喪生長安,師父便是在那時負的傷。”


    “原來如此,難怪我等一路潛來,觀星台中寥寥幾人,”青玄歎道。


    “小兄弟,蕭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那李存義一身武學,大多出自本門,誰知那摘星刀下,染盡同門之血,可恨可恨。諸位所慮不錯,須彌山上,各派掌門是我所擒,但皆是李存義授意。”


    “他們人現在何處?”趙、張、溫三人連喝道。


    “須彌山陰湘水之上,早有大軍等候,諸派掌門早被李存義押解而去,我也不知行蹤,而後挑撥各派自相攻伐,想來也是在其授意之下,其目的想來應是攪亂江湖,繼而查探北軍中各派弟子痕跡,清洗先帝之臣吧。唉,老夫原想借勢壯大本門,入主中原武林,怎奈,我等皆被算計啦。”


    “那我師父何在?”青玄問道。


    “柳公子數年前造訪我派多次,那綠綺行蹤我確是不知。不錯,綠綺確是出身觀星台,但早已銷聲匿跡數十年,想必已不在人世。如今,尊師的確不在此間,你也瞧見了,以尊師的修為,老夫重傷之下,門中何人能敵得過他?”


    青玄幾人陷入沉思,盡管內心並不願相信,但仔細分析,蕭無塵說的也有道理,若是執意要滅口,自己這四人也定然不能全身而退,何況師父修為如此之高,他們如今狀況也斷然留不住,這樣想來,便信服了幾分。


    “老夫如今將實言相告,是想借幾位之口,告知武林各派,冤有頭、債有主,切莫被人當槍使了去,來人哪,將幾位英雄請上來,”蕭無塵揮手令道。


    不一時,便又有幾人上樓而來。


    “唐爺爺?唐兄弟、唐小妹?”青玄驚道。


    “世子?”


    來人不是唐戰及唐門兩位少主又是誰?“你們怎麽在這裏?”青玄既驚且喜,不想在此處還能見到故人。


    “世子,”唐戰一拱手,“須彌山一行,唐傲掌門失蹤,我唐門成為眾矢之的,天幸尊師作證,以正視聽,但掌門事關唐門安危,不得不查,故此北上,不想失手被擒,慚愧啊。”


    青玄將蕭無塵所言複述,唐戰沉默片刻,道:“世子,蕭門主所言雖不能盡信,但十數天來,倒也不曾慢待我等。”


    “世子?斛律兄弟是鎮北侯之子?”蕭無塵驚道。


    “事已至此,何須隱瞞,不錯,小道確是鎮北侯幼子,”青玄一拱手。


    “大管家,老夫雖是塞外胡族,卻也懂江湖道義,之前也曾言明,老夫也是受人挑撥,如今各派掌門行蹤確是不知,如今諸位也知事情原委,望能曉諭各派。山上客房、酒食皆備,是去是留,請自便吧,”蕭無塵咳嗽連連,在韓牧之、許夢陽攙扶下,下樓而去。


    留下幾人麵麵相覷,大家滿臉愁容,不想此行竟是如此結局,倒讓人驚詫不已。青玄腦海中曾想過百種情形,何曾想過竟是如此,跟唐戰一合計,便下山而去。


    一路也無人招唿,青玄想來,觀星台死傷甚重,如今門中空虛也合情理,便拾階而下。


    “沈大哥,沈大哥,”待到了山門處,青玄便去尋沈惟仁,如今也不需壓低聲音,大聲唿喊,哪有人來?


    “沈師兄許是在深澗處相候,”張嫣然上來說道。


    幾人便繼續下行,到了深澗邊,也不見人影,青玄不由焦急起來,等一行人皆到了對麵,自己便迴到山門處唿叫,隻見一人從山上急急跑下來,快到山門處,竟骨碌碌滾了下來,青玄扶起來一瞧,摔得鼻青臉腫的道士,不是沈惟仁又是誰?


    “腹中絞痛,方才尋地方便去了,聽得小弟唿喚,便急急趕來,急急趕來,”沈惟仁嘿嘿笑道。


    青玄瞧他模樣,也笑了起來。


    待到山下,幾人尋來馬匹,便在山腳處燃起篝火,唐門幾人與青玄相熟,自是坐在一處,青玄代為介紹了幾位,大家互相致意,青玄便和沈惟仁、唐戰說起山上經過。


    “小弟,且不論真假,前後想來,倒也頗為合理,”沈惟仁武功雖不高,但見識到不凡,所以,他的話青玄頗為相信,“大管家、小弟,你與許、蕭二人交過手,若廳中眾人聯手圍攻,小弟有幾分勝算?”


    “一分也無,”青玄應道。


    “大管家,您呢?”


    “無半分勝算,否則我等也不會被擒,”唐戰說道。


    “所以說,蕭無塵若想發難,大可不必放我等離去,盡數誅殺了,難道不省事?何故挑明事情始末,更直截了當承認擄走各派掌門之事?”沈惟仁分析道,“想必他門中的確損失慘重,能抵擋我等幾人,如何能抵擋武林各派無休無止的殺伐?他今日將實言相告,也是要我等曉諭諸派,我們的敵人不是他,而是李存義,江湖之人武技再高,如何能與戰陣抗衡?為今之計,我等應全速趕迴去,告知門人,小心提防,通知軍中同門,盡快脫身,而後派遣得力弟子,打探掌門消息,盡快營救。”


    “不錯,沈兄弟說的有理,”唐戰也讚同。


    “可是我師父既不在此處,會去哪裏呢?”青玄歎道。


    “小弟,如今想來,那女子既不是蕭無塵指使,必然與李存義脫不了幹係,尊師如不在燕然山,許是在長安。”


    “嗯,我之前已在長安搜尋數日,一無所獲,明日便再去長安一行,便是攪的天翻地覆,也要找到師父,”青玄堅定道。


    幾人圍著篝火,說了許久,便各自休息下了。


    觀星台危樓之內,蕭無塵臥在塌上,對靜候的幾人說道:“都下山去了?”


    “皆下山去了,如今皆在山下歇著,”韓牧之迴稟道。


    “那小道果然是李振元的兒子,倒是有趣,之前輕羅不是見過嗎?”蕭無塵笑道。


    “不錯,初見時倒隻有幾分氣力,短短幾年,未曾想武功精進如斯,這歸藏九劍真是如此厲害?”韓牧之奉上茶水。


    蕭無塵接過,坐起身來,品了一口,“此子奇遇不凡,哪是那九劍如此簡單,不過也無妨,自有人對付他。唉,如今借此洗脫幹係,局勢暫緩,你召迴門中弟子,你們兄弟幾人好生謀劃,切莫誤了大事,這天下,真是越發有意思了,”說罷朗聲大笑,哪有半分受傷的樣子。


    次日一早,彤雲密布,竟飄起雪花。


    “這該死的塞北,二月了,竟會下雪,”趙震宇緊了緊厚裘。


    “塞北可不同江南,二月飄雪實屬正常,”青玄說道,一行共有五匹馬,除了唐驚鴻、溫晚照、張嫣然三名女子騎馬,唐戰年歲已高,被青玄逼著上馬,趙震宇自恃身份,也不願想讓,青玄、沈惟仁和唐驚羽便徒步,八人便一路往東南而行。


    雪地難行,日行不過三十四裏,眾人走了三日,一路上談論,唐戰欲先送兩位少主迴返唐門,意欲讓唐驚羽暫代掌門之職,穩定局勢,其他幾人也急於迴返派中告知此處聽聞,沈惟仁自願陪著青玄前去長安,趙震宇不置可否,也不幹涉。於是乎,幾人商定,入了北涼,便分道揚鑣。


    又行了兩日,遠遠瞧見柔然部落,青玄便想著去桃園公主處借上幾匹駿馬南下,便往部落而行。


    風緊雪急,幾人往部落而來。“你們聽,響雷了,”唐驚羽在馬上說道。


    青玄仔細一聽,“不是驚雷,是馬蹄聲。”幾人迎著風雪,仔細一瞧,二十裏外,約莫瞧見幾個黑點,而後成了一道黑線,果然是戰馬蹄聲,逐漸清晰。


    過了片刻,身影清晰,百餘騎在前,三百餘騎在後追趕。


    沈惟仁和青玄對視一眼,難道突厥人又來了?綴著追趕的三百騎,分明是柔然的旗號。


    “借戰馬一用,”青玄不由分說,便拉下趙震宇,翻身策馬,迎著來騎而去。


    青玄抽出長劍,催動坐騎,遠遠已能看見來騎頭臉,那前麵奔逃的百餘騎見一人一馬迎麵而來,便張弓就射,青玄長劍揮舞,打落來箭,直至相距兩個馬身之距,便提劍刺去,待看清麵目,“呀”的一聲,猛地提韁,戰馬人立而起,長劍收勢不及,堪堪偏了方向,刺中來騎的馬首,青玄與那人皆跌落馬下。


    那百餘騎見領頭之人落馬,便急急提韁駐馬,抽出鐵盾,暫避後方箭矢,護住落馬之人。


    “呀,鐵格老叔,鐵格老叔啊,我是阿玄啊,”青玄又驚又喜,一下子就抱住那人,在地上滾了幾圈。


    “是小頭領,是小頭領,該死的孬娃子,住手住手,是小頭領啊,”那老漢哇哇直叫,淚流滿麵。


    “老叔稍待,”青玄一把扶起鐵格,一縱躍上戰馬,迎著柔然鐵騎而來,在馬上提起內力,大聲喝道:“柔然桃園公主可在,快住手,是自己人。”


    隻見柔然陣中一人揮舞馬鞭,騷亂片刻,便停了馬勢,陣中一人快馬趕來,“是恩公嗎?”


    “阿巴茲,是我,你竟大好了?”青玄見為首之人,竟是胡楊林中的柔然漢子,喜出望外。


    那漢子近前來一瞧,嘿嘿大笑,那臉上疤痕方結痂,這一笑,又崩壞了傷口,疼的呲牙,“原來是恩公,這些是恩公舊識嗎?自己人、自己人,”說罷迴首嗷嗷叫著,柔然諸人便收起刀劍。


    青玄招唿幾位同伴,阿巴茲見著沈惟仁幾人,也是喜出望外,派人先去部落通報去了,青玄激動的又摟著鐵格,哭的稀裏嘩啦。


    “見過頭領,”鐵格放開青玄,帶著百餘名族人單膝跪地,右拳及胸,行軍禮。


    阿巴茲幾人瞧的一愣,便是那張、溫、趙幾人也是麵麵相覷,在觀星台上聽唐戰稱青玄為世子,本也不以為意,如今瞧來,叫人震驚。


    青玄擦幹淚眼,急急將鐵格扶起來,“老叔啊,你近來去了哪裏啊?鐵勒山我去尋了,那穀中…穀中…,青霄哥哥、父親俱戰死啦,老叔…,”說到此處,青玄難掩悲慟,再次放聲痛哭。


    鐵格和族人們聽罷,皆麵南而跪,放聲大哭。幾名女子見狀,聯想到親人亦是下落不明,不由跟著垂下淚來。


    “少頭領,北孤戰事一起,我山中族人便即封山暫避,直至小姐和犬子鐵雲前來報信,方才知曉北涼已叛,形勢急迫。小頭領你也知曉,北涼潘霜與頭領素來交好,更是年年前來挑選戰馬,我擔心族人安危,便準備帶族人避入草原,怎奈那賊子來的忒快,族中婦孺老弱為保這些孬娃子,便甘願斷後,如今敕勒一族隻餘下這些星火啦,”鐵格老淚縱橫。


    青玄一瞧,那跪著的族人,大多是十來歲的少年,年幼者剛及車輪高,便招唿大家起身。


    “少頭領,我們一路往北避禍,天幸塞北諸族元氣大傷,我們才能苟延殘喘,四處躲避,已是多日不曾進食啦,今日遭遇了柔然人,一路追殺至此,唉。”


    “誤會、誤會,”阿巴茲搓搓雙手,“恩公的族人,就是我們的族人。”


    青玄將與柔然之事道與鐵格聽,鐵格見少頭領如今弓馬嫻熟,武藝不凡,直激動的又哭又笑。


    正說話間,便有十餘騎快馬而來,一女子自馬下躍下,大叫道:“恩公何在?”


    青玄幾人與桃園見過禮,便介紹族人,更言明身份,向桃園告歉。


    桃園待聽到青玄是鎮北侯世子,大吃一驚,待見到敕勒如今隻餘百餘人,想到前塵往事,便長歎一聲,和青玄互相致意,頓時釋懷。


    “公主,北孤之戰,非戰之罪,如今你我兩族皆遭逢大難,處境堪憂,倘若他日李存義引兵來犯,便是公主闔族皆兵,也難當一擊,”青玄更將李存義如何誆騙三族,如何以逸待勞,蕩平三族之軍之事道來,桃園聽得頻頻點頭稱許。


    “公主,我敕勒一族雖遭逢大難,族中僅餘百餘男丁,但善於放馬練兵,冶煉軍械,族中在關內頗有產業,鹽鐵米麵均有產出,不如合兵一處,壯大勢力,先求自保,他日再圖發展,你看如何?”青玄誠懇的說道。


    “恩公,你於柔然有活命救援大恩,便是你不說,我也自當待如一家人,我一女子大道理不甚明白,全憑恩公吩咐,”桃園毫不扭捏,一拍胸脯,豪氣幹雲。


    “好,”青玄單膝下跪,以大禮相見,“謝公主收容我族。”


    鐵格將青玄之意告知族人,這些少年一直在外風餐露宿,麵有饑色,如今聽得有容身之所,哪能不高興。


    青玄放聲道:“敕勒的兄弟們,從今往後,你們便暫住柔然部落,好生放牧操練,我斛律青玄答應你們,有生之年,一定帶你們重返鐵勒山,奪迴敕勒的榮光,再現鐵衣雄風,鐵衣威武。”


    “鐵衣威武、鐵衣威武,”這些子弟父兄叔伯,無不是鐵衣軍將士,聽得頭領如是說,立時熱血沸騰。


    一行人迴返柔然大帳,安頓下來,青玄更交代鐵格,待冰雪消融,便尋機入關,接迴鐵雲,尋門路將關內物資送至塞北,同時,和柔然一起蓄養戰馬,發展部族,按鐵衣軍之法操練,冶煉打造軍械,先求自保,再圖其他。


    休息數日,便告別桃園和族人,與沈惟仁等人入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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