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閉眼。


    李相夷不太想麵對現實。


    他身上的傷還沒好,渾身裹著紗布,隻能維持著仰躺的姿勢,幹巴巴地瞪著眼睛。


    床榻左邊站著石水,右邊坐著笑得不懷好意的李蓮花,不遠處還有個喬婉娩坐在椅上,端著茶杯慢慢喝。


    距離塵埃落定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李蓮花早就能坐起來了,甚至還能在旁人的攙扶下慢慢往前走幾步。


    但李相夷傷得較重,休養的時間也更長。


    肖紫衿仍然被攔在外麵進不來,石水卻已經能在屋裏來去自如。是以她每日忙完事務都要跑過來看看兩人的修養情況,所以每日李相夷一睜眼,就能看見石水端坐在椅子上看他。


    見他醒了,就一言不發地湊過來,站在李相夷的床邊。石水也不說話,就一直緊抿著唇看他。


    弄得李相夷心底直發慌。


    他向喬婉娩詢問了兩人昏迷後發生的事情,得到答複後卻也無話可說。


    李相夷難得有這麽難言的時候,他也不知該對現在的狀況說些什麽。李蓮花見狀也隻能歎氣,出言道:“她都認出我來了,我看你也別藏著掖著了。”


    “……”


    李相夷沉默片刻,“我沒想藏著掖著。”


    李蓮花慢慢活動著因長時間不運動而有些無力的胳膊,抬眼看他,哼笑出聲。


    是以第二日石水再來時,李相夷終於躊躇著開了口。


    他渾身上下都纏著新換上的紗布,脖子上那一道纏得尤為緊繃。以至於轉頭時都顯得有些費力,石水沒敢讓他多動,趕緊上前兩步,站到了李相夷跟前。


    李相夷看她,長歎一聲,下意識叫了另外一個稱唿,“石院主……”


    石水渾身一激靈,急忙道:“門主!”


    這迴輪到李相夷卡殼了。


    他張了張嘴,滿臉無奈,“石水,我已經不是四顧門門主了,你不用這麽叫我。”


    對方緊緊聳起的肩膀這才微微放鬆。石水低下頭去,聲音有點悶,“門主……”


    她身後的李蓮花眉峰輕挑,略微歪頭,和李相夷對上了視線。李相夷不為所動,目不斜視,繼續道:“你們把四顧門治理得很好,已經不需要我再迴去了。”


    這一路走來,即使李相夷曾經再不理解李蓮花後來的做法,現如今也能感同身受。


    有些事需要放下,有些事需要釋然。


    李相夷和李蓮花的音色差別不大,隻不過一個尚且年輕,輕狂肆意。另一個則溫潤如玉,咬字的尾音愛拉長一點,格外顯出一點懶散和不經意。區別很大,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但現在,石水卻隱隱覺得這兩人已經有些大差不差了。


    她長久地注視著李相夷的嘴唇,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前的李相夷會嗤之以鼻,甚至不能理解的意思。但如今再聽他說這些,感覺荒謬之外,竟也有些許詫異和悵然。


    即使現在沒有了碧茶之困,李蓮花也仍舊沒有心思迴去那個重新建立起來的四顧門,再坐迴那個萬人敬仰的主位。


    石水原以為事情也隻能這樣了,可現在又突然碰見了一個來自於從前的李相夷,這讓她如何能安心?


    可如今再看……


    石水沉默不語。


    她定定地看著李相夷,安靜地聽完了對方說的話。從頭到尾都抿著唇一字未發。


    時間一點點過去,久到李相夷掀起眼皮,重新看她,石水才猛地抬起頭。


    她握緊了手裏的劍鞘,張了張嘴,清麗的麵容上好像有無數疑問,卻一個都沒有出口。隻道:“屬下知道了。”


    佛彼白石中,當屬石水對李相夷最忠心不二,她下意識的稱唿還沒有改過來,但李相夷笑了笑,沒說話。


    還是要慢慢來啊。


    石水出去了,門重新關上。喬婉娩在外麵處理事務還沒迴來。李相夷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發自內心道:“沒想到這麽輕鬆。”


    畢竟石水是往日裏最固執的那一個。


    李蓮花的哼笑聲傳進他耳朵裏。李蓮花已經可以下地簡單走動兩步,但李相夷卻隻能被勒令困在這張床榻上好好養傷。


    他當即覺得躺得難受,也想要坐起來,“李蓮花,扶我一下。”


    李蓮花沒動彈,輕飄飄道:“養傷呢,坐什麽坐。”


    李相夷不依不饒,“我不管。”


    他鬧得厲害,李蓮花隻好揉了揉眉心,小心翼翼地走下地,再輕輕伸手,扶住了李相夷兩邊肩膀,極其緩慢地把人從榻上扶了起來。


    但李相夷的床榻不靠牆,邊上沒有能借力靠著的地方,李蓮花四處看了看,幹脆坐在了李相夷身邊,讓對方靠在了自己懷裏。


    他身上的傷好得快,已經不怎麽疼了,李相夷這一靠也隻會引起些細密的癢意。李蓮花手裏還拎著一角書頁,是閑著無聊時朝喬婉娩要來的閑畫本子,看著解悶。


    其實李蓮花更想看菜譜,但眼下沒有爐灶讓他實踐,看了也沒大用。


    李相夷動了動腦袋,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下去。他垂下眼睛看向畫本,“我也想看。”


    李蓮花揚起手臂,翻開本子。他動了動胳膊,改用兩隻手捏著書頁,一頁一頁地給李相夷翻著看。


    李相夷的頭挨著他的下巴,翹起的發絲胡亂地壓在李蓮花臉上。他輕輕吹氣,撫平了那幾縷不安分的發絲,轉而繼續看起畫本來。


    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怕是天下第一,也要好好喝藥養傷。


    李相夷的方子裏有助眠的藥材,他喝完不久便昏昏欲睡。畫本子看了沒兩頁就閉上了眼睛,腦袋一點一點地。


    李蓮花側開半邊身子,讓他安心地躺在自己懷裏睡過去了。


    身處這種被熟悉的氣息完全包裹的地方,李相夷睡得很沉。他的側臉蹭在李蓮花的胸膛上,嗅著好聞的藥香,意識慢慢沉溺。


    均勻的唿吸淺淺傳來。李蓮花放下畫本,輕輕撫上李相夷的手背,五指從指縫裏一點點擠進去。幹燥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右手,指腹輕輕摩挲著李相夷手背上的一道新愈合的傷疤。


    李蓮花慢慢垂下腦袋,臉頰和李相夷的頭頂貼在一起。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懷裏人沉穩有力的心跳和溫暖的氣息。另外一隻胳膊攬上李相夷的腰身,以一種保護性的姿勢,擱著薄被輕輕環抱著少年。


    去而複返的石水剛剛踏進房門,抬眼便看見了這一幕。


    她怔愣在原地,本就思緒紛亂的腦子更反應不過來。李蓮花忽然轉頭看過來,沉靜的目光對上了石水的視線。


    他悄無聲息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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