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部族內已經開始兵荒馬亂。


    可汗身亡,最先收到消息的是部族內的幾個長老。而與林綰猜測得也一樣,在沒有煦風來主持大局的情況下,這幾個長老已經開始拔刀相向,爭奪部族的領地。


    而煦風此時還尚有一口氣在。


    也許是迴光返照的作用,他努力睜大雙眼,胸膛因急促的唿吸而微微鼓動。似乎還有一線生機。


    但很快他的雙眼漸漸灰敗下去,在最後一口氣散去之前,他似有所感,手指動了動,一隻手努力朝著一個方向慢慢抬起,然後伸了過去。


    有風順著帳簾之間的縫隙裏吹來,帶著一股淡淡熏香,是煦風十分熟悉的,母親身上的味道。


    他灰白的嘴唇顫動幾下,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落,隱沒在發絲之間。最後,他合上了雙眼。


    最後一點光源被黑暗吞噬,五感瞬息間放大數倍。他聽見帳外的哭泣,喊叫和怒吼。這些放在從前煦風必要管上一管的東西,這個時候卻顯得似乎無足輕重起來。


    腹部和胸口劇烈的疼痛連綿不絕,數日以來的疼痛早已侵蝕了他的手腳,但此刻的煦風卻覺得無比輕鬆,連靈魂都隨風輕輕飄蕩而起,從這片黃沙之上升起,即將跟隨著那抹熟悉的熏香離去。


    混亂的夜晚過去,李蓮花幾人早就在塔娜的幫助下暗中早早離開,向著北方,往大漠深處繼續前行。


    方多病騎在馬上,身形隨著顛簸略微搖晃。他眯著眼艱難辨認著羊皮卷上晦澀難懂的文字符號,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頭也不迴地把羊皮卷拋給了身側的笛飛聲,嚷嚷道:“要走到哪兒啊?”


    笛飛聲眼皮都沒掀一下,反手就將那羊皮卷一打,羊皮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重新飛向了後麵,李相夷順手接住,這才安安穩穩被人揣在懷裏。


    “快了。”,李蓮花抬手揚了揚手裏的圖冊,風沙漸大,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別著急。”


    方多病一夾馬腹,馬快步溜到了李蓮花身側,疑問道:“哎,你真信林綰?”


    李蓮花看他一眼,低頭將圖冊收迴懷裏,反問道:“你不信?”


    “……那倒也不是。”方多病嘟囔一聲,“我隻是覺得她沒這麽好心,能把雙生鏡的線索輕易交給我們。”


    李相夷挑眉迴看過去,理所當然道:“既然她能給梨園聽畫,那自然也能給我們。畢竟我們給她辦了這麽大一件事,她沒道理不給。”


    “可這線索也太難懂了吧?”


    方多病蹙眉迴憶著圖冊上他僅僅翻看過一眼的翻譯文字,“來自那日的地底之刻,終結於影中之人。就這一句話,怎麽猜?”


    李蓮花重新翻看起圖冊,頭也不抬。半晌才慢悠悠地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溫和的笑,眉眼彎彎,“那這就要看方大刑探大顯身手了。”


    方多病一聽這話登時便覺察出不對來。


    到底是被眼前這老狐狸坑騙過太多迴,他早已練就出一雙敏銳的火眼金睛,此刻便想也不想地警覺起來,連馬都牽得離李蓮花遠了些。


    李蓮花怔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有些無語地白了方多病一眼。笛飛聲在他身後嗤笑,連李相夷都忍不住樂出聲來。


    明明身後這兩人是一起笑的,但他著實不大敢瞪李相夷,於是便朝著笛飛聲開刀。方多病轉頭惡狠狠地看向笛飛聲,“為什麽不讓他去?”


    李蓮花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撣了撣臂彎裏吹過來的風沙,聲音不急不緩,“你覺得老笛這個兇神惡煞的樣子叫他去問人,人家可能會如實告訴你嗎?”


    方多病被噎了一下,抱著胳膊冷哼,把馬牽得都遠了不少。可不大會他又蹭迴來,皺著眉頭哎了一聲,“等會,你說去問誰?”


    李蓮花終於忍不住哼笑一聲,他把圖冊扔了過去,方多病順勢接住,還未開口的疑問堵在喉嚨裏,就聽見對方道:“逗你呢,我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去哪裏問人去。”


    李蓮花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那本圖冊,“謎語的線索基本都在這書中了,倒不用我們費時費力去一個個破解。”


    饒是知道自己被耍了一通,方多病也早就懶得和他爭辯,此刻心急地翻開那圖冊看了起來。


    趁著他低頭仔細研讀圖冊的時候,李相夷駕馬走到了李蓮花身旁,不禁問道:“你到底怎麽跟林綰說的?”


    “嗯?”


    李蓮花聲音散漫,“你不是知道嗎。”


    他與林綰最後做的那個交易,李相夷在場可是全程都死盯著的。


    “不是問你這個。”李相夷擺擺手,“是煦風。”


    即使揚州慢能解開杯中水,讓煦風重新醒來。可部族被攪得天翻地覆,他也不再是曾經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汗之子,在這片大漠上已經沒有了立足之地。


    但煦風倒是可以在塔娜的幫助下站住腳。可到底能不能重新闖出一番天地,這又是另外一說了。


    而李相夷的疑問就擺在這裏,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她就不怕煦風恨她,報複迴去?”


    “……”


    李蓮花抬眼望向遠處的戈壁。


    越往北走,越深入大漠腹地,能見到的植被也慢慢多了起來,風沙也在這裏吹得緩慢,隻能微微帶動幾卷枯黃的雜草搖曳。


    在雜草的邊緣,李蓮花瞥見了幾朵曾在林綰帳外見過的野花。野花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但仍然頑強地撐著那一點點來之不易的綠色,堅定地綻放著。


    好半晌,他才張了張嘴,找迴自己的聲音。


    “我覺得……她可能沒想這麽多。”


    畢竟當時的情況,林綰已經完全救不了煦風了。而在她原本的計劃裏,煦風本就不會死。


    這味來自中原的毒早已入肺腑,能用的藥材則少之又少。李蓮花敢篤定,若是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一隻救命稻草,那林綰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死死將它抓在手裏。


    不計代價,且不論後果。


    她隻想要她的孩子活下去,無論是否恨她,恨自己的母親毀了一切。


    耳邊刮過風聲吹落黃沙的細細沙聲,恍然間,林綰那一夜低沉嘶啞又平靜的嗓音似乎再次迴響起來,帶著種偏執的隱秘瘋狂,“我想要他活著。”


    “我不後悔殺了可汗,讓部族四分五裂。這些我都不後悔,我要代我的父兄迴家,李蓮花。”


    “……但是我唯一不想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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