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這女人……絕對是個瘋子。


    李相夷不動聲色地壓緊了袍子底下藏著的長劍,慢慢往前挪了兩步,貼到了李蓮花身側。與他一同直視著麵前還在微笑的林綰。


    李蓮花設想了很多可能,但獨獨沒有想到這一步。林綰在用自己孩子的命賭這一次的勝利,這所作所為幾乎稱得上冷血無情,


    “……雖然他還是迴來了,我也沒有辦法解開杯中水。”林綰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婉,“但諸位的到來可算是讓我有了意外之喜。”


    一個意外地,可以替她殺人的驚喜。


    李蓮花沉默片刻,道:“我還有另一個問題。”


    不等林綰做出什麽反應,李蓮花繼續道:“你給可汗下毒,挑起兩個部族的爭鬥。但你事先撕毀了合作,梨園聽畫的人也因此定不會放過你。”


    “我很好奇,夫人。”李蓮花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平淡,“你要怎麽保證,你逃出部族後能不被他們追殺?”


    林綰眉眼淺彎,笑容不變,“這就不勞李先生費心了……”


    “那好。”


    李蓮花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在你們的合作裏,梨園聽畫的人助你逃出大漠。”


    “那夫人你呢?”


    他一雙無波無瀾的眸子在黑暗中緊緊盯著林綰,語氣平淡,言辭卻猛地犀利起來,直言道:“你給了他們什麽?”


    “……”


    林綰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聲音也冷了下來,“此事與李先生無關。”


    言下之意,便是要李蓮花不再逼問。


    她話音剛落轉身就走,不打算再與兩人做口舌之爭。


    李蓮花眸色平淡地看了李相夷一眼。


    不用開口,李相夷頃刻飛身上去,黑暗中悄無聲息。他劍鞘一橫,擋在了林綰跟前,生生攔住了她的腳步。


    “夫人。”


    林綰刹住腳步,聽見李蓮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可以利用我們,但事成之後就要扔,可不是聰明人該做的。”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懶散,仿佛沒有什麽事能輕易調動他的情緒。但出口的話卻絲毫不留情,“夫人,我可不是在與你商量。”


    李相夷冰冷的劍鞘還橫在出口前,他與李蓮花八分相似的臉上麵無表情,但持劍的手很穩,分毫不讓。


    林綰緩慢地轉頭看他。


    她看著李蓮花,長久地沉默,然後笑了一下。


    林綰如釋重負似地歎了口氣,語氣反而輕快起來,將她與梨園聽畫合作的來龍去脈講述清楚。她的聲音很輕,但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仍然清晰可聞。


    “……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叫雙生鏡的東西。”


    李相夷的手頓時捏緊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綰,聽見她繼續道:“這個部族裏有不少關於早年氏族的記載,我以前為了逃跑還翻閱了不少。”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找過來的……部族裏戒備森嚴,他們進不來,於是要我把這些羊皮紙卷偷出來。後來又發現讀不懂上麵的古漠文,又讓我寫完了譯文交出去。”


    可譯文寫到最後,林綰卻覺察出,這個來路奇怪的“聖物”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她立刻意識到了這些東西真正的價值,於是私藏了一部分,把一些無關緊要的文獻傳遞了出去。以此來拖延時間,好為自己準備更多後路。


    因為林綰心裏很清楚,等事成之後,這些人絕對不會留自己這個知情人的活口。


    但林綰也猜到了這些人唯一一個破綻。


    部族深處大漠腹地,部族營地外圍荒無人煙,根本不適合人居住。所以梨園聽畫不會有很多人手駐紮在這裏。


    而她要做的,隻需要在限定的日期到達之前,一點點利用各種天災人禍和小手段,慢慢蠶食他們的人數罷了。


    畢竟真正的計劃實施起來也隻需要引起兩個部族之間的一點武力摩擦,壓根不用費盡心力地挑起真刀真槍的戰爭。借他們的手也隻是因為外人做起來不會留下把柄痕跡,能確保這火不會燒到她身上。


    林綰自然也不用擔心,設若到最後人都死光了,計劃該如何實施。


    但李蓮花這些人的到來以及煦風中毒,是她所有計劃中的意外。


    “既然你不需要讓兩個部族爆發真正的戰爭。”李蓮花抬眼看她,“那你又為什麽要對可汗下手?”


    “嗯?”


    林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非常自然地迴答了他的問題,“因為他很愛我啊。”


    “他愛我,所以不能允許我在這種時候擅自離開部族營地,甚至連出帳都有人看著。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麽帶人逃走?”


    “……”


    “我可以幫你。”


    李相夷突然開口,連帶著橫起的劍鞘都放了下來。他抬眸看向神色有些訝異的林綰,語氣決絕,一字一頓道:“梨園聽畫的人在我們手裏。”


    林綰眼眸微微眯起,側頭看他,“所以……”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林綰盯著眼前這個少年。


    他們也想要雙生鏡。


    “李蓮蓬。”


    李蓮花神色平淡地開口叫他,“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對吧?”


    李相夷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連帶著開口時的聲音都在微微顫抖,“……李蓮花,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可李蓮花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微微歎了口氣,抬腳走過去拍了拍李相夷的肩膀,又寬慰似地輕輕捏著他的手。這才轉頭,衝林綰直言道:“我們來大漠的目的也是它。”


    林綰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李蓮花敞開天窗說亮話,“梨園聽畫的人的確在我們手裏,具體的消息我們也打探清楚了。若是夫人有意,我們也可以合作一場。”


    林綰沉思片刻,道:“你們到底在爭什麽?”


    “……這東西,有什麽用?”


    林綰第一次知道雙生鏡這東西,也不過是曾經對古氏族的記載有些好奇,便央求著可汗為她開了庫房,隨便翻了翻這些古老的羊皮紙卷時才看到的詞匯。


    那時的林綰甚至沒有去深究雙生鏡是哪幾個字。


    直到後來梨園聽畫的人找上來,點名要這東西的詳細記載,林綰這才重新翻找紙卷,慢慢地把它從古老的文獻裏拚湊出來。


    可有關於雙生鏡的記載多數是它最後出現的古老部族,這東西有什麽用,能幹什麽,最後是怎麽讓一整個當時正如日中天的強大部族在一夜之間消失的,都沒有足夠的記錄。


    幾人僵持著,帳外卻忽然飄進一聲細微的唿喚聲。李相夷下意識側身,以一個保護性的姿態把李蓮花死死擋住,持劍的右手緊握起來,防備地看向帳外。


    一點慘白的月光順著帳簾之間的縫隙落下,能隱約看到外麵似乎有人影劃過,正搖晃著朝這邊走了過來,卻在門口站定。


    “……夫人……”


    再響起的,是一道清冽的,聲音壓的極低的少年嗓音。


    “已經準備好了。”


    “……”


    帳篷內鴉雀無聲。


    兩雙眼眸一同側過去,看向林綰。後者神色淡然地繞過兩人,走到他們前麵,然後一把掀開了遮掩著的帳簾。


    帳外不知何時已經聚集起了一小堆人,都是平日裏跟在林綰身邊的人,長相李蓮花熟悉的中原樣貌。


    他們一語不發的跟在林綰身後,每個人手裏都拿著還沒點燃的火把和行囊,多吉心手裏甚至牽著一匹馬。


    這陣仗……他們這是要今晚就開始行動。


    “李蓮花。”


    林綰的聲音響起,她抬步走過去,伸手接過了一支火把,打開火折子,點燃。


    一點點燃燒起來的橙黃火光倒映了她的背影,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無盡的黑暗中,那道模糊的影子仿佛沒有盡頭一般,向著遠方延伸而去,與陰影相交,糾纏。


    李蓮花與李相夷一同走出了帳篷,皆看著林綰的背影默不作聲。


    良久,李蓮花才緩慢地開口,問了一個他一直在思考,卻沒有頭緒的問題。


    “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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