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盈所追尋的漢化,或者說中華化,恰恰是不那麽匹配此時的生產生活實踐的,後世的四川雲南,大家都說自己是漢人,可是沒有明清以來的改土歸流,漢人的民族意識又怎麽能說服此時居住在山林間,依靠土司貴族世襲統治的民眾呢。


    工業化既可以是人類已知曆史以來最後一次塑造民族的機會,法國大革命保證了阿爾薩斯和洛林再也無法離開法蘭西的版圖,同樣也可以是新民族的產婆,製造了愛爾蘭的分離,印度從一個地域轉化為一個國家。


    劉盈心裏有區分,所以對外族子弟並沒有真正教育過民族認同這些內容,可是隻教育漢民,尤其是長安左近的漢民,又無法避免新的統治階級因為民族意識而造成領土上的區別對待以及最終的分裂。


    依靠著技術革命,劉盈極大擴展了實控領土,然而對於初生的漢朝,工業革命的速度又有點過於迅猛了。清末在殖民統治下尚且能保證漢地十八省的基本認同,劉盈現在,連湖南兩廣的部分地區都沒有完成民族意識的最終構建。


    說到底,劉盈還是擔心自己的下一代接班人,如果保留著封建社會的傳統慢慢同化,其實邊疆問題還算簡單,階級問題民族問題很大程度上是一體的,安南的數次分裂都脫不開中原流官的殘暴統治,蘇軾這樣為官一地造福一方的人才太少,去到世人眼中的荒僻之地的官員往往忍不住大撈特撈以滿足自己在生活條件上的損失,這點可以靠適度傾斜人才選拔機製,不曆州府不入中樞來解決。本來京官大三級,權力中心的過度強化就是王朝末年脫離實際的災難。可惜工業化的速度不會給太多機會,財閥的迅速膨脹本就麵臨洗牌的壓力。


    帶英帝國的政局基本穩定靠的是玫瑰戰爭與護國公克倫威爾的遺澤,美國的內部矛盾在兩場戰爭,即獨立戰爭和南北戰爭中略有消解。原生的資產階級登上曆史舞台從來就不太可能沒有革命這一矛盾的總爆發,至於無產階級的自為自由能走到哪一步劉盈純粹是看戲的態度,戰略上追求勝利,戰術上則是行也成,不行也成。


    但是如果新的統治階級過於殘暴那就是大問題了,其實新邊疆的問題倒不是很大,甚至於朝鮮半島比起日本列島更有可能分裂,朝鮮半島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以半獨立的姿態立足,而日本列島,不僅在經濟上被完全綁上了劉盈工業化的戰車,在統治和生活方式上更是在完全漢化。


    可是西南山區民族就不是很容易處理了,從上到下,基本上是異質性的生產單元和生產模式,如果沒有平等的對待,沒有傳播農耕定居,一夫一妻的文化倫理,很容易從殖民地化走向脫離。


    婦人講起了來到草原上的經曆,“一開始我跟著父親,尚能因著父親的勇武和戰術,在部落裏獲得勇士的稱號和待遇,可是將軍難免陣上亡,父親打了敗仗,部落也遭到吞並。而我,就那麽被人輪番侮辱,他們好像覺得,越是侮辱我,就越是能讓我父親的赫赫戰功變成恥辱……”


    婦人頓了一頓,“後來,他們就把我配給了一個牧奴,我與那牧奴結伴過夥了年把,他也喪生了,一病不起又被逼著做工,喘了一晚上的氣,後半夜就涼了。”


    “我又被配給另一個年輕些的牧奴,這迴,卻是部落被新的部族擊敗吞並。我那夥伴被分開,我又被配給新的夫君,總算這次雖然還時不時被拉去侮辱,總能有個長久的家,生下五個不知道是不是他親生的孩子,而今還剩下兩個活著。”


    劉盈倒不是很在意這些見慣了的苦難,反倒是被敘述勾到了另一個層麵上的思維。“這幾場仗分別發生在幾年前,什麽季節?除此之外,你還記得部落裏什麽時候打過仗?”


    將戰爭爆發的時間一一在心裏勾畫下來,劉盈笑著歎了口氣,“曼陀羅體係?”他望著張良問道。


    張良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認為,冒頓的影響力是有擴張和收縮的,草原上各部落之間也是如此。”


    劉盈搖了搖頭,“那看起來光是按前來朝拜的劃分草場遲早鬧出問題啊。”


    曼陀羅體係指的是草原上的部落並不是涇渭分明的組織,伴隨著四季草場的變化,在夏季這樣的草原資源豐富期,大的部落有時候會容忍小的服從部落利用名義上屬於自己的夏季草場的一部分資源,而冬季,數個大部落之間又會搶著爭奪陰山南麓這樣的優質冬季草場。但這時,部落的統治也會收縮至核心層,而不再承認依附性的小部落。


    草原上的草場就是牧人的命,指望一勞永逸得劃分清楚是不現實的,真正見真章永遠要靠刀劍來拚出一個結果。匈奴也不是用嚴密的規則進行統治的組織,而隻是遇到危機帶頭南下劫掠的領頭人和最大的強盜罷了。


    劉盈覺得很尷尬,這樣的結果就是大會上的劃分大家都認可了,畢竟能爭起來的也就幾個大部落,一起勾兌一番也就能解決了。可真正性命攸關的冬季草場能有哪些部落得到準許過冬,哪些部落不許也就是大部落一句話承不承認的事。


    如果漢軍嚴格執行大會的劃分,那就是自己承擔起了草原上諸多無名的恩怨,方便了大部落壓迫和吞並小部落。不執行更是可笑,隻能顯示出漢軍的無能。


    劉盈隻能捂臉,“哎呦我草了,哪知道這草原上的規矩就是拳頭呢?我還是適合在農業文明裏混日子,好歹有個共同的,不變的善惡觀。”


    張良笑笑,“你不如問問這婦人想求你什麽?你到時候就知道不變的善惡觀又能怎麽樣了。”


    劉盈望向那婦人,這一通敘述下來才知道這婦人還不到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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