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就是與酋長的再一次對話,酋長又不是見不到沿海包圍而來的漢人,但在鋥光瓦亮的刺刀麵前,還是裝死好一些。


    幾個月下來,學著漢軍泡上了熱茶奉上。酋長不出預料地問起了來路。吳差據實以答,為的是你們看不上的那金燦燦的石頭罷了。


    酋長倒是奇了怪了,穀口河流下的金礦源也沒見到旁人呀。當然不會這麽直接漏出老底,而是詢問漢軍的收獲。


    吳差很直接答道,“金礦的礦脈在山石之中,流淌著黃金的河流不過是山泉水貫穿了礦脈,流水攜帶著一部分金礦裹挾而下。”


    用手中的杯子講殘茶拋下做了個比方,隨水流流下的茶葉並不多,多半還是停留在碗內。


    酋長隻能對這超出認知的行為表示歎氣,或許這些日子裏時不時的雷聲能做出些解釋了。


    部落裏對黃金的解釋大概是說,天神在天池之中沐浴,有幾百米高,幾百米寬大的天神身上的汙垢便順水而下形成了狗頭金,可在眼前這些掌握了神奇力量的人眼中,也不過是山中的礦石罷了。


    酋長很快就轉到另一個話題之上,部落中的黃金儲備正在迅速的下滑,伴隨著島上建設人員的增加和長期航線的建立,一方麵是運輸成本的迅速下降,相當部分糧食不再是糟糕的硬邦邦的餅幹,而是未脫粒的大米小麥這樣較為耐儲的形式。包子、麵條、餛飩、水餃、米線、腸粉、米餅、年糕,各色菜肴正在迅速掏空積蓄的黃金,劉盈很不要臉動用的大殺器——各色的玻璃珠子作為劣質珠寶也在擠占著裝飾品的空間。另一方麵則是漢軍發揮了種植的專長,島上的土地雖然沒有大規模的開發,小塊的菜地卻是漢軍口糧和商品的有益補充。


    吳差笑笑,倒是正在預料之中,“黃金的礦脈沒那麽容易挖絕,你們可以拿出更多的精力去收集河流中的砂金之類。林中的樹木年年都在增長,砍伐下來就是上好的原木,出苦力為我們修建碼頭等設施也有工錢可拿。獵殺不絕,新鮮的動物毛皮一樣可以賣錢。”


    老酋長沉默了許久,“可是這些都沒有金子值錢,部落這些年的天賜最終都會源源不斷流到你們手裏,而我們的子孫後代成年用的金器都要被我們這些敗家子敗光了。”


    “不會,你們也可以學著耕作,從土地中獲取財富。”


    苗族以銀器頭麵作為嫁妝的傳統可是流傳了相當之久了,當然而今家家戶戶都能維係這一傳統更多的是由於解放後苗族百姓的平等化以及工業進步造就的銀價降低。但即便是明清時期,這一傳統還是給外人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伴隨著金銀的流失,價值總是會逐漸趨向平衡的。


    酋長並不了解同化的險惡之處,他傷感的隻是部落傳統不可避免的逝去,原本沒有爭鬥的部落中竟出現了盜竊的現象,沒有遠見的部分土著在花銷光了自己的那份黃金之後就開始把主意打到了親戚頭上,拿鞭子抽也阻止不了酗酒的瘋子。


    偏偏帶來了這些災難的漢軍表麵上還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隻講著公平的買賣,內部也沒有什麽激烈的爭鬥,反顯得部落中人野蠻而粗魯。


    《聖經》中有蛇,成熟的農業文明一般都有偽君子這樣表麵光明正大,背地裏卻是陰險邪惡的騙子形象。可是采集漁獵部落文明所麵臨的大多是與自然的鬥爭,善神與惡神的麵容就和本質一樣直白無二。惡神一定是長著老虎般兇惡的麵孔,以人的五髒為食的恐怖兇獸,善神則是與自己一般的麵容,以自己的形象塑造了人類,他慷慨的賜予了人類平坦宜居的草原,寶藏豐富的森林,隨意沐浴便造就了流淌著黃金的河流。


    酋長也無法去指責漢人帶來了災難,因為災難並不在漢人之中表現出來。隻能歎息著部落裏的年輕人丟棄了榮光。


    不過吳差是跟著劉盈的弟子上過集中授課的培訓班的,自然明白沉迷於麻醉品的人一般都有著不堪迴首的往事,資源豐富,社會關係良好的小鼠甚至能相當程度上擺脫對於嗎啡的依賴,天生的酗酒者從原理上其實比較難存在。


    “酒精並不算特別好喝,至少比不上蜜糖,倒不如說人們追求它往往是為了酒後無夢的酣睡可以忘記一切,你說的人多半是有什麽忘記不了的故事需要從酒中獲取力量吧。”


    引誘著酋長打開話匣子,在野外的猛獸口中,在病痛之中喪失父母,失去妻兒的勇士或許可以用戰鬥之中的勇猛來慰藉自己,可是越是那些拚了命去磨礪自己的戰士,似乎越是想借助酒水去忘卻什麽。


    漢軍的問題自然也差不多,不是親身經曆過戰國末年和秦末戰爭楚漢爭霸,就是父母經曆過這段曆史的至少一部分,能更好的克製烈酒的副作用與其說是理智,倒不如說更多的是經驗累積起來的文化。


    吳差沒有交代出事實,而是把話題引向了漢軍的鐵製工具,適時的在眼睜睜看著黑熊叼走自己的孩子,手中的梭鏢卻戳不破兇手厚實的皮毛,過程中插一句“如果有鋼矛,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了呢?”


    老酋長隻是擺擺手,“那孩子早已斷氣了,來不及了,這世上沒有什麽工具能讓人趕在來不及之前做出應對。”


    不過也確實對吳差表現出來可以出售武器的意願很感興趣。對空放過兩輪排槍之後酋長才明白,自己眼中危險的冷兵器在這些人眼裏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並非完全不重要,否則不必留著刺刀,但那也不是最危險的,不可交易的玩意了。


    不隻是武器,鋼針一類的縫紉工具也是出乎預料的廉價,酋長或許隻想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拿出一小筆資金購置了工具可以為部落的未來提供更多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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