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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湛沒有去翻,因為眾人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靖德十九年三月,從韞州征集民夫三百,勞役一百,預算十萬兩,結算三十萬兩,虧空二十萬兩;三月中旬,從山東購入一批石材,預算二十萬兩,結算七十萬兩,虧空五十萬兩;四月中旬,從浙江安吉購入竹籠,預算五萬兩,結算四十五萬兩,虧空四十萬兩;下旬,從浙江借調軍艦十搜,預算十萬兩,結算四十五萬兩,虧空三十五萬兩。”


    “徐巡察的這些問題,趙部堂方才已解釋過了,各項超支皆有不可抗拒的外力,你當修河築堤是蓋家宅,一磚一瓦都按照預算來嗎?”馮夙萬萬想不到,他們父子執掌朝局十餘年,竟被一個眾人眼中乳臭未幹的年輕後生在聖駕麵前狠狠的摑了幾記耳光。


    徐湛望向皇帝,深施一禮:“是微臣鄙薄了。”


    馮夙疑惑的看著他,忽然想到徐湛曾交給皇帝的三冊賬本,兩本記錄工程的實際支出,一本錄有專銀的最終流向,因此徐湛無需多說一句,就能在皇帝麵前推翻工部所有的說辭。


    此時,一直沉默不言的林知望也站了出來:“依照小閣老的說法,新堤確應修繕得當,固若金湯。怎麽下官看來,決口處的堤壩不是石材、不是夯實的泥土,而是外麵長滿青草,內部盡是疏鬆砂粒的砂基,這般偷工減料,是誰的責任?”


    皇帝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馮夙不得不引咎請罪:“這是工部的責任,臣難辭其咎。”


    皇帝沉默了一陣,才悠悠開口:“這件事,已正法了一個知縣,兩個河道監管,韞州知府郭淼……”


    林知望趕緊接道:“郭知府大病初愈,在臣家中待罪。”


    皇帝麵色稍霽,點了點頭:“他的罪如何處置,內閣盡快擬票。至於工部……趙祺。”


    趙祺趕緊道:“臣在。”


    “有什麽不能過稱的,自己去向內閣交代。”皇帝說。


    徐湛再一次忍不住扭頭,看向父親。


    “你委屈什麽?”皇帝捕捉到徐湛的眼神,斥問了一聲。


    “臣不敢。”徐湛趕緊垂下頭,決定約束自己一動不動直到離開這個大殿。


    “老子雲:治大國若烹小鮮,即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鬆弛懈怠,隻有恰到好處,才能把事情辦好。朕知道你們當中有些是水,有些是油,分工不同,各有各的不易。”


    太子和馮閣老帶頭跪了下去:“盡心國事,是臣等之責。”


    皇帝終於有了好臉色:“天上掉的不是銀子,苦日子還在後頭,諸位,勉為其難吧。”


    說著,飄然向帷幔後走去,走著走著,突然說了句:“徐湛,隨朕來。”


    徐湛心裏一緊,想奪門而逃的心請都有。


    他忙道一聲遵旨,跟隨皇帝從帷幔後的甬道走出雍肅殿,雪果真停了,日頭慘白的掛在天邊。


    “隨朕走走,看看靖德二十年第一場瑞雪。”


    大雪覆蓋的紅牆碧瓦,刺眼奪目,遠方白雪籠罩著的看不真切的宮殿宛若一場半空中悠悠蕩漾的蜃樓,曆史之蒼然在此刻盡收眼底。


    “你的奏折,朕看了,你的事跡,朕也聽說了不少。”皇帝說:“你做得好啊。”


    徐湛垂首噤聲不語,聰明如他怎會聽不出褒貶。


    果然,皇帝低垂著眼瞼,聲音辨不清喜怒:“關穅跟朕告狀,說你屢次幹擾千從衛辦案。”


    徐湛跪了下去,剛欲辯解,就見皇帝擺手:“朕不聽,關穅自會找你,自己去向宣撫司衙門解釋。”


    想到那陰詭漆漆人間地獄,徐湛臉色一白。


    皇帝冷笑:“還知道怕呢,若方才朕不出麵,你打算怎麽收場?”


    “臣知道,陛下是來給微臣撐腰的。”徐湛小聲說。


    “徐大人,皇上在問你話。”王禮低聲提醒。


    徐湛大著膽子抬眼,與皇帝的目光相撞,皇帝正嚴肅的望著他,眼底裏滿是訓誡之色,他垂眸躲避,道:“陛下不出麵,臣還是會說。”


    王禮替他捏了把冷汗,誰知皇帝沒有生氣,反而笑罵:“輕狂!”


    徐湛跪伏在地。


    “起來吧。”皇帝說。


    “謝陛下。”徐湛站起來,低眉順目,渾沒了方才的神氣。


    “朕知道你在韞州受了委屈,也委實盡了力,有功當賞,朕本想讓你去國子監讀兩年書,但你父親說……”皇帝略遲疑一下,還是說出了實話,“怕你去了,影響其他監生進學。”


    徐湛臉色由白變紅又變白,林部堂,你可真是黑的一手好兒子。


    “國子監是不能去了,賞你些別的吧。”皇帝說著,便入了乾清宮:“郭知府卻有失職之過,理應罷官革職,就放他去浙江任個知縣吧。”


    徐湛一下打起了精神,由衷的叩首謝恩。


    皇帝已閉上了眼睛,似是入定了。


    徐湛抬起頭看身後的王禮,王禮衝他伸出三根手指勾了勾,徐湛輕手輕腳的站起來往殿外退。王禮引著他出來,兩個小太監緩緩闔上宮門。


    兩人走在結滿冰晶的宮簷下,王禮道:“小徐大人,陛下頭一次召見一個生員,是你,頭一次在乾清宮召見一個七品官員……”


    “儀同七品。”徐湛補充。


    “儀同七品的官員,還是你。”王禮說:“可見你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是妖不成?”徐湛苦笑。


    “類神人而近妖。”王禮也笑。


    “我就當您在誇我了。”徐湛心裏翻了個白眼,話鋒一轉,問:“王公公,我還迴雍肅殿?”


    “去,老奴與你同去。”


    徐湛迴到雍肅殿的偏殿,王禮卻去了司禮監的值房。


    雪地裏跪著個搖搖欲墜的“冰人兒”,正是方才在雍肅殿對徐湛侃侃而談的小太監。王禮看也沒看他,便徑直進了屋。


    屋裏炭火燒的熱乎乎的,打門簾的小太監迅速替他摘了圍脖,脫了披風,輕聲說:“老祖宗,已命人打了李銓三十板子。”


    王禮閉上了眼:“讓他進來。”


    兩個隨侍太監將李銓半攙半扶的弄進來。


    李銓癱在地上瑟縮了一盞茶的功夫,臉上才漸漸恢複了血色,一張嘴便哭出了聲:“幹爹,幹爹!救救……救救兒子!”


    王禮正讓人捏著肩背,長長的舒了口氣:“好啊,比你幹爹有出息。”


    “幹爹,幹爹!”李銓膝行過去,抱住了王禮的腿,痛哭不止:“兒子知錯了,兒子不想死,不想死啊,幹爹……”


    王禮露出厭棄的神色,李銓便被人拉開了。


    “徐湛帶來的案卷,你交給誰了?”王禮吮了口熱茶。


    “本要給趙部堂,後被……被小閣老的人拿走了。”李銓期期艾艾,和盤托出。


    “你以為你是誰?朝堂之爭也是你能摻和的?皇上懶得過問,許閣老的人能饒的了你?就是上趕著找死也沒有這種找法!”說完,王禮更恨不得一腳踹死他。


    隨侍的太監們連忙勸他息怒,捶胸撫背,總算將他這口氣順了下去。


    “爹,兒子再也不敢了,兒子改,一定改。”李銓真正感到了恐懼,磕頭如搗蒜。


    “行了!改,也得保住這條命不是。”王禮喝止住他,想了一會才道:“宮裏不能呆了,明天我送你去懷王府,把懷王伺候好了,興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幹爹,”李銓愣在地上,“徐大人與懷王交好,若撞見我必定饒不了我,您……您不能把我往虎口裏送啊。”


    “徐大人?”王禮冷笑:“徐湛不會的。”


    李銓擦幹了眼淚,已是六神無主。


    “我若是徐湛,就乖乖夾緊了尾巴做一陣子人。”王禮一邊往內室走,一邊說:“讓你去,你就去,害不了你。”


    林知望父子迴府時已過了午後,曹氏在前院等待,將父子二人迎進門來。


    曹氏問他們:“先用飯嗎?”


    林知望擺手,穿過迴廊徑直往正房走去。曹氏在家時,徐湛極少踏足父親的起居之所,然而父親並未讓他迴房,使他心裏不上不下,一進房門,便主動替父親摘下圍脖,脫去披風。


    曹氏遞上一塊熱手巾,欣慰的笑了說:“湛兒懂事了,知道侍奉父親了。”


    “他這是又不知闖了什麽禍,無事獻殷勤。”林知望接過來,擦了擦臉:“午飯送進房裏來,湛兒也在這兒用。”


    曹氏應著,支使下人出去安排,有意留他們父子單獨說話。徐湛悻悻的脫去披風,摘掉官帽,湊去林知望身邊。


    林知望最見不得在外風采過人的兒子在他麵前畏畏縮縮做小人之態,不禁蹙眉問:“怎麽了?”


    徐湛迴答:“怕在聖駕麵前說錯了話,連累父親。”


    林知望看不出喜怒,隻是說:“你大了,遇事當有自己的判斷,隻要不悖情理,都不能算錯。”


    徐湛並不隻理解到字麵意思,抿著嘴擠出一絲諂笑。


    “隻是有一點,你分明不欲妥協,為什麽將案卷交給趙祺?”林知望問。


    “案卷中的內容,我都記得住。”徐湛輕快的答道。


    林知望卻瞪了他一眼,恨恨的說:“誠是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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