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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光大亮,管家向他稟報,各縣貼出告示要成立糧行,賣一兩六錢一石的平價米,而且是上好的湖南米,本縣百姓皆可限量購買,城外的粥棚,也將每個災民的口糧增加到三倍。


    這個消息一出,各縣的百姓沸騰了,家家戶戶歡天喜地,張燈結彩,像過年一樣熱鬧。韞州由於地貌特殊,主要種植茶葉和蠶桑,並不生產水稻,糧價一向高的離奇,就算在平常年月也吃不到這樣便宜的米。


    林三爺一下子病倒了,作為韞州的巨室大族,官府向來受他們的掣肘,對他們禮讓三分,這還是頭一次受官府的委屈呢。而這一次,他們本打算倨傲的眼看著官府走投無路,從此對他們俯首帖耳,誰想人家壓根沒搭理他們,跑去湖南籌糧了。


    這時候,還是林老爺經多見廣,見兒子倒在榻上一病不起,異常冷靜的問孫子林旭佑:“他們賣一兩六一石,不賠嗎?”


    林旭佑扶他在病榻邊的杌子上坐下,怕擾著昏睡中的林三爺,壓低了聲音說:“據說在湖南,最賤的就是糧食,哪怕是冬令時節也就是五六錢一石。”


    林老爺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的糧食賤如土不假,卻等閑不肯往外地賣,姓魏的是怎麽搭上這條線的?”


    “現在外麵都在說……”林旭佑說了半句,卻閉了嘴。


    “好好說話,別像你爹那樣沒出息!”林老爺嗬斥他,把父子倆都罵在內了。林知庭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倒躲過了一頓責罰,卻讓老爺子無處瀉火,長了一嘴泡。


    “襄陽府的徐同知,是徐湛的親舅舅,所以他們懷疑……”


    老爺子眉峰一蹙,好像突然明白了半個月前徐湛來向他們借糧的真正目的:“他哪裏是借糧啊,分明是來下最後通牒的。”


    “什麽?”林旭佑沒有聽清。


    “去找徐湛,讓他立刻來見我。”


    徐湛此刻,穿著一身綠色的的團領常服,頭戴短翅烏紗,胸前補鸂鶒,腰係素銀腰帶,端坐趙祺的行轅裏喝茶。茶是好茶,徐湛卻沒有多麽好的心情。


    他很容易的得知秦妙心的父兄被關押在衛所監獄天字號牢房,但當他想從衛所提審兩人時,竟比登天還難。千從衛從來不是肯講理的衙門,他有提審人犯的權力,卻不敢像五叔那樣徑直帶人去宣撫司的衙門口要人。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姓韓的想要弄死他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吳新縣丞張青就這樣死的不明不白。


    “澄言,讓你久等了。”快到正午時分,趙祺才施施然從外麵迴來,向他拱手致歉。


    徐湛忙起身行禮:“部堂折煞下官了。”


    “你我雖品秩不同,卻同為聖上欽差,我是刑部派員,你是欽命巡按,我可不敢在你麵前托大。”趙祺笑的平易近人,禮賢下士……讓人差點以為他是個敬才愛才、體恤後輩的忠厚長者。


    相傳趙祺是個胸無點墨卻心狠手辣的老頭,然而並沒有什麽用,因為自從徐湛北漠軍的軍營裏迴來之後,就成為太子看上的人了。連馮閣老都決定“摒棄前嫌”,借趙祺與他共事的機會,試圖拉攏。今天,他如往常一樣熱情的招唿徐湛:“你嚐過這茶了,明前的龍井,從獅峰山下的十八棵母樹上采摘而來,禦賜之物。”


    徐湛作出受寵若驚狀笑道:“能喝到如此珍品,小學生我三生有幸!”


    趙祺見他笑得勉強,慈藹的問:“澄言,有心事?”


    徐湛作勢揉了揉眼角,顯得有些疲憊:“這幾日連夜看完了本案的卷宗,看到後麵,越發覺得查不下去了。”


    “查不下去也要查。”趙祺也苦下了臉,“先前這個案子一直是千從衛在查,查來查去,居然就賴在韞州不走了,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將個好好的韞州城折騰的烏煙瘴氣。”


    趙祺是二品大員,說幾句千從衛的壞話死不了人,徐湛卻不敢光明正大的接下去罵,隻是勸道:“凡事要講先來後到,千從衛查到的,固然不肯讓他人坐收漁利,部堂也寬寬心吧。”


    趙祺沉默了幾秒,卻看著他的眼睛問低聲問:“澄言,相傳你博聞強識,過目不忘,三個月前,你麵呈陛下的賬本,可還記得多少?”


    徐湛直起腰,像是受到了驚嚇,壓低聲音說:“趙大人,這玩笑可開不得,這樣要緊的東西莫說我不敢看,就是看了,也不敢記。”


    徐湛出了一身冷汗,他堅信隻要說出一二,不等馮氏父子怎樣,皇帝就得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好好好,是老夫孟浪了。”趙祺趕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姑妄一問你姑妄一聽,不必往心裏去。”


    “不過……”徐湛一抬眼瞼,輕聲說:“我交給陛下的證物,隻是一部分,並且是抄本。”


    趙祺眼前一亮:“證物呢?”


    “都在一個姓秦的姑娘手裏。”徐湛說:“我久不在韞州,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待趙祺再要細問,林府的家人找上門來,徐湛便出去了。


    再迴來時,卻急切的向趙祺告罪道:“叔父生了重病,喚下官迴去一趟,望部堂體念。”


    趙祺還能說什麽,笑一聲“應該的”,便放他去了。


    經過二院的拱門時,何朗帶隨從們跟了上來,焦急道:“定是老爺們察覺到了什麽,你不能迴去啊。”


    徐湛不以為意的笑笑:“人越多越拱火,你們都別跟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們是族中長輩,真要處置你,大人迴來都攔不住!”何朗說的大人,自然是林知望。


    “我是皇命欽差,他們還能打死我不成?”


    何朗快走一步擋在徐湛麵前:“你偏不去,他們也沒辦法。”


    “那才真是做賊心虛了。”徐湛笑了,拉住何朗的胳膊:“你去找劉知縣,他會想辦法。”


    於是,徐湛獨自一人被三個膀大腰圓的下人“請”到了林府。


    可以看得出,知止堂在林府是個很鄭重的所在,他輕車熟路的走進門,卻被屋裏的陣勢嚇了一跳。上首做的是林老爺,旁邊是一個身穿褐色道袍的老人,另有兩個叔伯輩的長輩在場,林旭佑留在一旁侍奉,唯獨沒有三叔。看來真是病倒了。


    徐湛跟林老爺問安,這一次沒敢先給孔子像行禮,上次是為了給林老爺留個好印象,這時候再裝,就是不知死活了。


    “這是你三叔公,四叔和七叔。”林老爺陰著臉道。


    徐湛恭順的,低眉斂目的一一問候。


    “湛兒吧,”三叔公開了口,“跟你爹小時候真像。你爹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大爺爺和爺爺都在京城做官,他就跟著我讀書,後來中了狀元……”


    “咳咳。”林老爺黑著臉幹咳兩聲,示意他偏題了。


    林三老爺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培養”了林知望這個狀元——雖然林知望不是他生的,也不是他教的。


    被兄長一打斷,三老爺有些尷尬,也幹咳了兩聲才正色道:“知道你公務忙,今天叫你來,一是想見見你,二是你大爺爺有話要問你。”


    “是,孫兒一定知無不言。”徐湛道。


    三老爺看了看兄長臉色陰雲密布的臉色,不太像願意說話的樣子。隻能替他接著問:“官府要成立糧行,賣一兩多一石的平價米,這些糧是從哪裏運來的?”


    徐湛遲疑了一下,囁嚅道:“孫兒隻關心災民的賑災糧,至於糧行……”


    “湛兒!”三老爺厲色打斷他:“林家家風猶在,你知道說謊的代價。”


    “湖南。”徐湛抬起頭道。


    他迴答的很快,簡潔明了,讓三老爺愣了好半晌。


    “襄陽府的徐同知是你舅舅,你在其中牽的線?”


    “是。”徐湛迴答的很爽快。


    林老爺大怒,狠狠一拍桌子,茶盞叮當亂響。他想過徐湛會如何如何狡辯,誰知人家不爭不辯,隨便一個字打發了他。這這這……根本就是瞧不起他!


    三老爺嚇壞了,趕在兄長發火前訓斥他:“你還知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這個問題有點尷尬,徐湛用沉默表達自己的情緒,戶籍上他確實姓徐,祖譜上卻填上了另一個名字。不是他不願意改,他曾在聖上麵前信口開河說:為紀念先母,隨母親姓徐。這份“孝義之心”是死也不敢改的,改了就是欺君,欺君就會授人以柄,授人以柄這事兒不一定致命,卻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困境中雪上加霜。


    所以林知望隻能接受兒子姓徐現實,雖然聽起來像個贅婿。


    就在屋裏的空氣快要凝滯的時候,四叔說話了,語重心長:“湛兒,你可知道宗族的意義?家族是根基,子孫是枝葉,根枝相係,根基牢固方能枝繁葉茂。又像江河,水流凝聚才能勢不可遏。”


    “四叔說的是,侄兒深以為然。”徐湛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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