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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韞州城湧入大批災民,他們都是韞江上遊的百姓,大水毀掉他們的莊稼,吞噬他們的家園,讓他們無家可歸,衣衫襤褸,乞討或四處找尋粥棚,艱難的想要活下去。朝廷安置他們的方法就是驅逐,將他們分批驅逐到還未受災的州縣,比如韞州府一州四縣,被攤上了上萬災民。


    一排排的草棚搭起來,勉強給災民一個施粥擋雨之所,熱騰騰的鍋內煮著稀粥,稀得幾要見底兒。城郊的粥棚比內城要多,災民大多聚集於此,因此這欽差大人一路走來,城外的餓殍與城內的繁華相比,的確太過刺目。


    林知望是奉命治水賑災的欽差,初到城外便見到一幕幕餓殍景象。


    一怒之下扔下儀仗衛隊在驛館,未經通報便殺到府衙,徐湛正與郭淼唱對台戲,又讓他坐了通冷板凳。便帶領衛隊直衝撫陽過來,一心要尋錯處辦了郭淼這怠政的“昏官”。


    事實上郭淼隻能將任務分派給下麵州縣,韞州還是泥菩薩過江,他自有更頭疼的地方,至今還未插手安置難民的事。


    撫陽縣城郊地勢較高,泥濘的山腰上搭起氈棚,陰著臉的錢通判和一眾衙差都在,欽差衛隊簇擁著一位中年男人就是林知望,撫陽知縣已經聞訊趕過來,披著蓑衣,冒著大雨,一溜小跑過來,比他們知府大人要虔誠的多了。


    “韞州知府郭淼恭迎部堂大人。”郭淼姍姍來遲,領著手下的左貳官,府衙從屬對林知望見禮。


    在大祁,六部尚書、侍郎雅稱部堂,各行省總督帶尚書、禦史頭銜者,亦可稱為部堂。


    “暴雨天多有不便,禮儀從簡吧。”林知望伸手製止了郭淼的跪拜,淡淡的問候他:“郭大人,別來無恙。”


    徐湛這才敢抬頭看了眼林知望的容貌,紅色的圓領官袍,繡圖為錦雞,腰束玉帶,足穿黑靴,相貌堂堂,不擺官架,卻舉手投足間透著威嚴,目光灼灼,不似尋常文官的溫和。他不禁為郭淼擔憂,這欽差看起來不像好惹的角色。


    遠看濤濤江水,不出半日就漲了半尺,撫陽一帶河道最窄,流速最快,最有決堤的隱患。


    待驟雨稍緩,一應官員也多數到齊,眾人簇擁林知望巡視堤壩,踩在泥濘的江堤上,郭淼將大致情形對他說了,林知望的臉色比天色還要陰沉,望著洶湧的江水,轉而問曹知縣:“貴縣,有幾成把握能保住撫陽堤?”


    “這……不好說啊。”曹知縣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不知是濺上的雨水還是汗水。


    林知望登時怒斥:“不好說是幾成?”


    “……”曹知縣麵色犯難,望向郭淼。


    郭淼找來錢通判,錢通判是熟悉水利的行家,此時的臉色卻比剛才更黑了:“迴大人,下官預將撫陽堤加高兩尺加寬三尺,然而水勢日升七寸,這樣的速度下去,即便保住撫陽堤,也難免漫堤成澇。”


    郭淼遠望江水流去的方向問:“附近州縣,可有分洪之處?”


    眾人卻沉默了,一時間陷入沉寂,隻聽著雨水拍打著萬物,江濤滾滾,困在籠中的猛獸一般躍躍欲試。


    “有!”隻見郭淼身後站出一個少年,不顧眾人阻攔,對林知望躬身施禮:“上遊吳新縣有一河道,河床已經幹涸,可決口放水泄洪,使洪水北流。”


    話一出口,一眾官員嗡嗡然,小聲議論起來。


    “滿口胡言,還不退下。”郭淼嗬斥他。


    “反應這麽大作甚?”林知望掃一眼眾人,麵色嚴厲,卻溫聲問那少年道:“你叫什麽名字?”


    郭淼無奈,隻得引見道:“這是本府的生員,叫徐湛。”


    林知望點點頭,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衙役給他撐了傘,卻難免被大雨打濕了半邊身子,略顯文弱清瘦。韞州是文昌之地,家家都有讀書人,競爭也格外激烈,徐湛十來歲的樣子,卻已經是府學生員,又有這樣的見解和膽色,讓他忍不住多看兩眼,果然後生可畏。


    “豎子無知,請大人贖罪。”郭淼不動聲色將徐湛擋在身後:“下官以為,分流泄洪是下下之策,現在說為時過早,隻能擾亂人心……”


    林知望沒有再看徐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眾人說:“去年十月朝廷撥款重修撫陽堤,諸君在奏章中言道,新堤固若金湯,可抵禦百年洪水造福一方。該不會壓不住這幾尺的洪水吧。”


    郭淼黯然垂首,全做默認。徐湛看向錢通判,目光裏滿是無助,錢通判輕輕的搖頭,示意他不要衝動。


    待眾人送林知望迴了行轅,天已近黃昏,隻有錢通判等人頂著黑眼圈沒日沒夜的守在撫陽堤上。徐湛也跟著郭淼迴到府衙。


    隨從為郭淼更衣換鞋掌燈,收拾停當後又是半頓飯功夫,待眾人出了簽押房,郭淼的目光收迴到徐湛身上,溫和的臉驟然冷卻下來。


    徐湛也有自知之明,抖了抖半幹的袍襟跪下來。


    這次郭淼沒有避開,反而隨手抄起本冊子卷了卷,往他身上打去,嘴裏斥責道:“自以為是,膽大包天……”


    “……先生,先生。”徐湛慌亂的躲閃,賠笑道:“先生息怒,學生一時衝動,請先生責罰。”


    “一時衝動?”郭淼手腕酸了也沒能打痛他,還敢嬉皮笑臉,扔了手裏的東西,換上晌午時丟在桌上的那把鎮紙,也不敢亂砸,一下下往屁股大腿上落,儼然將他當成了郭莘。


    徐湛又羞又痛,擰著身子亂躲,突然一板子撞到胯骨上,生疼。


    痛唿一聲,伸手去揉。


    郭淼這才停了手,冷聲道:“跟錢光兩個人眉來眼去,當我看不到嗎?決個口子泄洪,當著上官,虧你們敢想敢說!”


    “沒有,錢通判隻是提醒我不要口無遮攔。”徐湛抱屈道:“可是先生,去年的工程您心裏是明白的,工部的官員個個像吸血鬼,哪一項是不摻水分的?錢通判說,撫陽堤已經盡顯疲態,撐不了幾時了,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胡言亂語!”郭淼瞪了他一眼:“誰告訴你這些?”


    “這是盡人皆知的,學生常聽人議論。”徐湛說著,伸手揉了揉胯骨,想必已經砸腫了。


    “起來吧。”郭淼轉身坐在椅子上,沒有再說話,悶頭喝茶,杯裏茶水已經涼了。


    徐湛從地上起來,手心也痛,臀腿上也痛,委屈的撇嘴抱怨:“先生今天怎麽了?恨不能打死學生的樣子。”


    郭淼哂笑:“這便打死你了,郭莘也長不到這麽大。”


    涼茶傷身,徐湛默默上前給他換上一杯熱茶。又湊到書案旁,將一張紙一分為三,拿筆沾了墨水,硯台裏的墨汁浸泡了棉布,省了直接研磨。


    他在三張紙上分別寫下:決堤、漫堤、泄洪。


    將三種結果直觀的推到郭淼麵前。


    郭淼明白他的意思,頹然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泄洪無疑是最保險的方法。但北流河道已經滄海桑田,拋開朝廷的壓力,那些田地的主人能不能同意?都是一鄉的士紳,在官場裏盤根錯節,介時拿去年的工程說事兒,整個韞州府上上下下,都脫不了幹係。”


    徐湛歎息道:“蒼生固然重要,奈何官場盤錯,權力傾軋,事不由人。”


    郭淼煩躁道:“有這空閑自怨自艾,不如去背兩篇時文來得合算。”


    徐湛苦下臉來,應一聲打算退下。卻又被郭淼叫住。


    “徐銘臣的案子,省裏批下來了。”郭淼說:“判杖一百,發配眉山服勞役,小妾寧氏判無罪,離異歸宗。眉山由你父親管轄,徐銘臣不會受苦的。”


    “先生英明。”徐湛點點頭,這樣判並不重,何況舅舅活動過了,好歹性命無憂。


    見他仍沒有退下的意思,郭淼問:“還有事嗎?”


    徐湛問道:“先生,那位林部堂是什麽背景?脾氣當真不小。”


    “林知望麽,左都禦使領禮部右侍郎。凡是都察院言官出身的,權威特殊,以左右言路,匡正百官為職責,這樣的人最重風節,所幸為人嚴厲卻並不刻板,倒不必懼怕。”郭淼說:“隻是你當著那麽多衙署官員強出頭,著實放肆了些。”


    徐湛縮縮脖子:“我原來想著,真到危急時刻,先生必然會提出泄洪,倒不如由我先提出來,介時責任全落在欽差大人一個人身上,橫豎我一介藍衣生員,誰也恨不到我的頭上,若先生得罪了欽差或士紳,唯恐影響先生的前程。”


    郭淼一怔,原本當他是少年心性的口快心直,誰想卻有這樣一層考慮,心中有些悵然,又有些感動:“他是禮部的官員,如果真將他惹怒,斷送了你的前途呢?”


    徐湛心道,人家堂堂正二品禦史,怎麽會將我一個小小的庠生放在眼裏?嘴裏卻說的好聽:“這要是斷送了仕途,今後就跟在先生身邊了。”


    郭淼突然沉了臉色:“我看你是巴不得不去考試。”


    又迴到這個話題上,徐湛麵色一僵,直了直身子,不敢再貧嘴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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