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待考試完畢,已經是傍晚,徐湛隨眾學生離開學宮,天已下起大雨,常青奔跑著送傘來,知府大人的馬車橫在他麵前,車輪濺了他半身泥水,郭淼掀了車簾子,喚他們主仆趕緊上車。


    徐湛在考生們或羨慕或嫉妒的赤辣辣的目光中上了車,郭淼正在車上看書,並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天氣悶熱,時而一個悶雷滾過,雨越下越大。到韞州府衙有半個時辰的路程,車輪轆轆,在泥濘的小道上濺起水花。


    徐湛掀開車簾,雨水被大風灌進來,打了一臉,月白色的衫子胸前幾乎濕透,也濕了身旁郭淼的官袍。徐湛討好的笑笑,拿袖口擦了擦臉:“這雨時下時停真是惱人。”


    郭淼麵帶憂鬱,也隻是附和的一笑,心不在焉的樣子。


    “先生有心事?”徐湛問:“可是災情發生了變故?”


    郭淼點頭:“韞江水十年九澇,可也沒見過這樣來勢洶洶的。何況這些年風調雨順,府誌中記載的最近一次水患,也是在十四年前了。”


    “十四年前的水患,徐湛聽長輩們提過。”徐湛說:“撫陽一帶最為嚴重,最終保住了大堤,才保住了整個撫陽縣。前年開春,撫陽堤新修,後來官府應當引為前車之鑒,修渠固堤才對啊。”


    外公曾說,他的出生是吉祥之兆,當夜大雨停息,大堤保住了,並從此十幾年裏,整個韞州府風調雨順,再未受過洪水猛獸的侵襲。


    郭淼苦笑道:“撫陽知縣崇尚‘黃老之治’,莫說修渠固堤,縣衙大堂都結了蛛網!也是我疏於管教了。”


    徐湛展開笑靨,笑容很好看,他插手恭維道:“人非三頭六臂,豈能事事歸咎於先生,先生勤政愛民,可是韞州城人人稱讚的父母官。”


    郭淼喜歡徐湛這通透討巧的樣子,卻也擔心他學會了取巧,不思用功,日後吃虧。便蹙眉道:“你倒是跟我說說,什麽叫‘巧言令色,鮮仁矣’?方才在學宮所為,我迴府後再與你計較。”


    徐湛縮了縮脖子,老實坐好。這個世上他第一怕的是遠在蜀中的舅舅,第二怕的,就是這位先生。


    郭淼將徐湛帶迴府上,郭淼的亡妻是幾年前辭世了,膝下隻有一子郭莘,整個府裏沒有什麽女眷,隻有幾個細使丫鬟,照顧郭淼父子的起居。知府大都住在府衙,郭淼卻不同,他看中了這處山水縈繞,亭榭精美的園子,便在這裏安了家。他是清官,但憑祖上的遺業,並不缺安家的銀子。


    “郭莘哥哥怎麽不在?”徐湛好奇問,他這幾天住在府衙處理些,沒迴來過。


    “躲到書院有幾日了。”郭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臉色:“閑得他可以,在茅廁門前貼了副對聯。怕我怪罪,不敢迴來了。”


    徐湛想聽下去,無奈先生閉了嘴,再也不提,也不說是什麽樣的對聯讓他惱恨成這樣,存心吊他的胃口,卻也不好再問,隻能跟著往書房走。


    站在偌大書房中央,看著郭淼在書架上搜尋。郭淼的書房很亂,又是被書架環繞,書本擺的雜亂無章,有些東倒西歪,封皮已經脫落,有些則束之高閣,落上灰塵結了蛛網,卻從不肯讓別人碰他的書,下人也從不敢來打掃過。


    郭淼找出一本手抄本的曆科試貼匯集,從中圈出三篇文章,遞給他吩咐:“認真看,背熟。”


    “現在?”徐湛詫異的問。


    “現在。”郭淼頓一頓又補充說:“還要倒背如流。就按學裏背書的規矩來。”


    “倒背如流”四個字加重語氣,想起今天在學堂裏張狂的倒背《爭臣論》,徐湛心裏一沉,便明白了先生的意思。而學裏背書的規矩,就像今天那樣,展開雙手攤在桌案上,時刻準備挨學究大人的戒尺。


    “先生,學生……知錯了。”想到這裏,徐湛忙不迭向郭淼認錯,他知道就算能將三篇程文倒背出來,郭淼還有更多的法子整治他。


    郭淼卻狐疑的瞅著他問:“你平日是怎麽背書的,真有閑情倒著背不成?”


    見他沒有過分追究的意思,徐湛舒口氣,老實迴答:“學生不知,旁人背書,或反複朗讀,通曉解譯,而學生背書,多是看過多遍後,成圖像刻在腦中,背誦時再取出來讀。”


    這說法確有些神道,徐湛自己也是不解。識字前,外公為他讀過多遍的唐詩很難記住,家裏上下無不以為他資質平庸,外公甚至感歎過,平庸也好,庸碌無為,起碼可保一世富貴太平。


    然而這樣的狀況在徐湛識字後大為改觀,說過目不忘的本事誇張了些,但他讀過幾遍的書,的確是很多年不會忘記的。


    還未待郭淼評解,前院來了人,說是水清緊急,府衙的衙役急見老爺,已在前廳等候了。


    徐湛大驚,已經是酉時了,這時候追到郭淼家裏來,怕是撫陽一段難保了!


    郭淼一個人去了前院,卻交代徐湛留下背書,不可分心。


    徐湛無奈,按捺下胡飛亂舞的心思,翻了翻手中的抄本。俊秀的館閣體呈現眼前,字字清晰,篇篇精致。


    郭淼做學問向來嚴謹,又愛書如命。這比常人大出幾倍的書房,更像是他的藏書閣,前排書架上是市麵常見的經史子集、列傳通史,甚至稗官野史、話本小說,後麵的則都是遺世珍藏,還有由他一針針修補完整的殘本。郭淼走到哪裏做官,都要隨身帶著,汗牛充棟,相傳看過郭大人搬家的,才能真正體味什麽叫”秀才搬家盡是書”。然而被允許分享這些藏書的人可數,徐湛有幸列在其一。


    郭淼的藏書是絕不拿出去過夜的,因此徐湛每次來,或抄或背,隻是不能帶走,郭淼的書,概不外借。徐湛徘徊在一排排與房屋等高的書架。牆上靠著梯子,大概是登到高處取書之用。徐湛徜徉其中,如饑似渴。


    郭淼迴來時,已經是深夜,徐湛還在書房等他,正倚在榻桌上睡覺,書本攤了一地,榻桌上放了兩個籠屜和剩下的半籠屜水晶包,能入徐湛之眼的,盡是些孤本藏品,就這麽四處亂扔,竟還敢在他的書房吃東西,郭淼心痛不已,沒好氣的戳醒他:“給你的程文呢,背了嗎?”


    徐湛累了,睡得很沉,嘴裏胡答應兩聲也不知是否在應他。


    郭淼無可奈何,將徐湛整個身子拖到榻上,口中埋怨著:“個子不大還挺沉。”


    徐湛未到卯時才醒,書房的床榻讓他腰酸背痛,心裏怨郭淼,讓人家睡書房,這是什麽待客之道!卻也不想想是誰死豬一樣睡在人家書房,喊也不醒。


    天剛亮,榻邊隔著屏風,徐湛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到書案上一點豆燈。試探著喊:“先生?”


    屏風後果然想起郭淼的聲音,聲音疲憊,似一麵欠伸著:“醒了就過來吧。”


    郭淼正埋頭處理一批公文,是各縣上交的韞江水利書,治水方略各不相同。徐湛歎息,往日的文書上一句句“水患者,天數也!”敷衍塞責,如今水勢難控,倒是都想出方略了,這些拖遝怠政的事後諸葛!


    “先生一夜未睡?”徐湛驚訝的問。照說讀書人十年寒窗,秉燭夜讀是尋常事,但他從小體弱,外公從不許他熬夜,也不讚成點燈熬油的苦讀。


    郭淼笑而不答,反提起昨晚讓他“倒背如流”的三篇程文。


    徐湛早已將它們拋去腦後,目光四下搜尋,似乎連那本考貼匯集都不記得放在哪裏了。眼看著郭淼將那厚厚的手抄本扔在桌上,很重,帶著怒氣。


    徐湛討好的笑道:“先生日理萬機,殫精竭慮,還要為學生的課業操心,學生銘感五內,慚愧難當。先生一定餓了吧,學生伺候您洗漱更衣。”


    “啪!”郭淼拍案怒道:“當我說話是耳旁風?學業上也敢偷懶耍賴,誰借你的膽子!”


    “先生……”徐湛膽怯了,垂著頭大氣都不敢喘。郭淼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喜時還可當做“益友”,怒時則儼然是“嚴師”,像這樣功課上的怠慢,絕對是越他雷池的行為,徐湛暗暗自責,這次真是糊塗了。


    “還有兩個月就是秋闈大比之時,生員們都在府學用功,你倒好!”郭淼痛心疾首的罵他,指了指牆上高懸的四字匾額:“這是什麽字?”


    “天道酬勤。”徐湛說。


    “天道酬勤!”郭淼斥責道:“雖說你比常人多了幾分聰明,可你這玩忽懈怠的態度,拿什麽跟別人去比?”


    “先生……”徐湛囁嚅的叫。


    “錯亂經義,戲弄教諭,這是讀書人該有的虔誠?衝你這張狂態度,將你府學除名,拿了你生員的資格,也不為過。”郭淼罵的起勁,沒空聽他說話。


    “先生……”徐湛又喊。


    郭淼這才明白他是有話說,沒好氣的命令他:“說!”


    徐湛猶豫著開口:“今年秋闈,學生不想下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遲日江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離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離兒並收藏遲日江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