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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眸裏蘊含水光、鼻尖泛紅、聲音還染著一絲嘶啞。


    似乎是剛剛哭泣過一般楚楚可憐。


    向來獨來獨往的身影纖細又單薄,宛如風中搖曳的花般孤苦無依。


    這樣的少女一邊說著“不介意的話請收下吧”,一邊怯生生地遞過來一盒便當。


    不僅用櫻粉色的手帕裹得整齊嚴實,連蝴蝶結都係得相當利落漂亮。


    小小的便當盒似乎凝聚滿滿的少女心意。


    ——是個男人都拒絕不了啊!


    前一秒還在被朋友瘋狂嘲笑居然隻帶了白飯來學校,下一秒就被同班的大小姐同學送了手作便當。


    “吃完後把盒子給我就可以了。”


    丟下這句話後,對方露出一個略顯迷蒙的微笑,便低下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淺淺的笑意裏似乎還染著難以言訴的悲傷呢。


    似乎是剛才哭得太傷心,迴到座位後,少女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隨即消沉地趴在桌麵上。


    烏黑的長發隨之散落在手肘周圍。


    從側麵看來她露出的那一截細膩潔白的後頸線條也是好看得驚心動魄。


    “人家是大小姐啊,肯定隻是傭人做多了吃不下啦。”


    雖然這麽故作打哈哈糊弄過了同伴的調侃和戲謔,男生在打開便當後,還是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氣。


    完全印證了他內心裏那個猜測。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還趴在桌上的黑發少女。對方坐在靠窗的倒數第三個位置,身形被午後的光線勾勒出朦朧的輪廓。


    …果然是帶著辛苦做好的便當去告白,結果卻被拒絕了吧。


    雖然是有司機接送上學的大小姐,除了談戀愛沒什麽煩惱,可是在戀愛之神麵前還是眾生平等、一視同仁啊。


    有錢人家文靜又秀美的大小姐也是會被拒絕的。


    想到這裏他看著對方的眼神不由自主帶上了一二分同情。


    絲毫不耽誤他手裏的筷子有自主意識般夾起一塊可樂餅,下意識張口咬下——


    男生微微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便當盒內豐盛又營養的菜色。


    “…好吃啊。”


    聽見他小聲喃喃的同伴聞言狐疑,毫不客氣地伸過筷子來夾走一塊雞肉。


    隨即同伴的表情也變成了震驚。


    “這個、這個真的超級好吃啊!”同伴難以置信地喊道,“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才會拒絕如此美味的料理?!”


    顯然同伴的猜測也和他一樣。


    於是偷偷摸摸、自以為隱蔽地注視著窗邊少女的人又多了一個。


    “我記得她是從香港過來的留學生吧,媽媽好像是中國那邊的實業家。”同伴摸著下頜小聲道,“性格很安靜,總是一個人,似乎不太愛說話的樣子。”


    同伴的眼神看起來更加痛心和憐惜了。


    “一定很寂寞吧,很想結束一個人的日子吧——!”他緊攥起拳頭,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裏不可自拔,“在這滿是陌生人的國度,即便想開展愉快的校園生活,身邊也找不到接納自己的歸宿。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帶著精心製作的便當,向暗自仰慕的人告白卻被無情拒絕!”


    男生在他激|情上演自編話劇的時候,飛快地吃完了那份手作便當。


    雙手一合十,閉眼長舒一口氣。


    “我吃完了,多謝款待。”


    然後立刻就被指責了。


    “太狡猾了,健太!一個人把大小姐的愛心便當吃光了!”


    他剛按下伸手過來企圖勾住自己脖子的朋友,正要阻止對方發出那麽高聲的音量時,瞥見方才還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黑發少女忽然站起了身,推開了椅子往外走。


    他頓時一陣手忙腳亂。


    可惜黑發的少女攥著手機,目不斜視地穿過教室,就走到了門外去。


    把朋友蹭過來的頭推開遠離自己,他的心底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失落。


    並不是來找他的啊。


    隨即另一個念頭又像是泡泡一樣浮出水麵。


    那她是去做什麽呢?


    ……


    …………


    ………………


    李竹雪啪地合上了便當的蓋子,神情嚴肅,自言自語道:


    “今天果然少了些什麽。”


    “哎?”


    坐在她旁邊的友人一愣,差點掉了夾起來的雞塊。


    李竹雪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托起下頜,從袖口露出纖細的手腕。散落在額前的碎發色澤烏黑,襯得她的麵容雪白,眉眼深邃,櫻色的唇像是一抹濕潤的花瓣。


    單從外表來看,李竹雪確實是一位無敵美少女。


    短發打理得清爽利落,穿衣風格也是少見的硬派路線。


    夾著書本從校園的小路,穿過搖曳的樹影走過來時,畫麵美得可以上街拍雜誌。


    光是白襯衫和水洗白的牛仔長褲都能穿出拍攝雜誌封麵的氣場來。


    細長筆直的雙腿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敞開的雪白的衣領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還有壓在胸前的鎖骨鏈。


    而且曾經因為創下連著一星期背著不同名牌的包包來上課的記錄在女生間變得小有名氣。


    不過和對方從高中時就相識的友人很了解她。


    根據雪隨口提過的家庭背景,父母早年離異後,她一直跟著媽媽在香港生活。


    而雪的媽媽似乎是一位出色的實業家。


    在金錢上對待子女相當寬容。


    從便當盒裏夾起一塊炸雞塞進嘴裏,牙齒輕咬下去,感受到脆皮內的醬汁迸發在唇齒間。


    “雪的手藝真的很棒。這個炸雞塊,拿去店裏賣一定會生意興隆。”


    友人真心實意地稱讚。


    “算不上什麽,隻是因為千秋喜歡吃炸雞塊——”隨口解釋的李竹雪一愣,隨即一捶掌心,“原來如此,我怎麽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隨即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發出長長的歎息。單手托住下頜,無精打采地望著地板,憂鬱地喃喃:


    “即便做得再好,千秋以後也不會吃到我準備的午餐了……”


    因為結婚而搬離了公寓的妹妹,現在正吃著赤司家的傭人準備好的午餐吧。


    隻是用錢雇傭的人能做出營養又對胃口的便當嗎?


    每個人的飲食習慣不同,是需要經年累月的觀察和相處才能熟悉的啊。


    就算是雇傭了專門的廚師也隻會為了在雇主麵前表現能力,盡做些炫技又昂貴的料理吧。


    想想就令她萬分擔憂。


    “千秋啊,雖然是個很挑食的孩子,但隻要是長輩塞給她的菜,就算是最討厭的芥藍都會吃幹淨。由佳裏,你記得吧?之前她硬生生把自己撐到幹嘔啊。”


    啊啊,就是這個。


    無奈的友人在心裏歎息。


    “千秋一會不會有事的,雪。你要先照顧自己,好好吃東西啊。”


    她隻能這麽安慰李竹雪。


    但是李竹雪看上去連最後一點精神都失去了。


    “由佳裏,千秋真的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小孩。”


    她擔憂地抓住友人的手腕,璀璨的黑眸裏閃爍著急迫的心憂。如果不是唇間不斷吐出如此殘念的話語,看上去真是很具有殺傷力。


    畢竟是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態度親切的雪。


    就算走路的時候被女生不小心撞到自己,也會在扶穩對方後才鬆開。


    絲毫沒有被冒犯或者生氣的意思。


    “如果有人利用這一點傷害千秋,故意逼她吃到胃脹痛什麽的……”


    她的臉色越來越糟糕。


    都由佳裏隻能哈哈幹笑著繼續安慰她。


    “不會發生那種事情的。千秋醬隻是去親戚家裏借住,長輩不可能會做出什麽傷害她的舉動呀。”


    李竹雪當然不可能直接坦白隱情。隻是在好友擔心地詢問自己有什麽困擾時,含糊其辭告訴由佳裏,千秋被親戚接去家裏借住了。


    估計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迴來,畢竟住在那裏方便一點。


    離千秋的學校距離更近,總算可以實現她每天早上多睡一會的夢想了。


    李竹雪是一個無藥可救、並且毫不自知的妹控。


    點開對方所有的社交賬號會發現全部都是妹妹的照片。


    手機的屏幕背景也是妹妹。


    錢包裏放著的照片還是妹妹。


    周末相約去車站前的商店逛街,拿起衣服開口依然是:“這件很適合千秋。”


    前兩天還在考慮今年夏天帶妹妹去鐮倉還是千葉的海邊拍照片。


    不知道李竹雪的腦補裏事態已經嚴重到了哪一步,她的麵色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十指在手機鍵盤上一陣飛舞。


    都由佳裏見怪不怪,甚至自顧自地收拾好兩人的便當盒。然後從包裏拿出了自己的記事本翻開。


    記事本上畫著複雜如蜘蛛網的關係圖。


    簡單描述一下就是腳踏十條船的男人和現役女友的修羅場。


    還配上了以那個悲慘的現役女友為主視角的一段內心獨白,主要是關於如何苦苦哀求渣男迴心轉意。


    “新登場的人物就設定為妹控屬性的……嗯,校園王子好了!”


    都由佳裏在空白的角落迅速記下要點。


    她垂眸時唇邊掛著恬靜的微笑,隨手將碎發挽迴耳後,低領的襯衫裙露出雪頸。


    看上去和每一個享受人生的女子大學生沒什麽區別。


    “正好可以給男主角一點壓力,劇情也會變得緊張有趣起來吧。對了,再加上擅長料理這個設定~”


    李竹雪已經結束了和妹妹的簡短通話,從教室外麵走迴來了。


    一眼便看見正在埋頭奮筆疾書的由佳裏。


    由於太過沉浸於人物的設定,完全沒注意到身邊的好友起身離開,又迴到了身側的座位坐下。


    “由佳裏,你在做什麽?”


    她隨口問道。


    都由佳裏卻像是被突然驚醒一般,瞪圓了眼睛看向她。放在桌邊的記事本也因為鬆開了手,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眼看著李竹雪彎腰去撿拾記事本,由佳裏不禁喊道:


    “等等——”


    可惜太晚了。


    李竹雪已經撿起了掉在腳邊的記事本,目光順勢往下一落,隨即凝固在了紙麵上。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兩人。


    她輕咳一聲打破沉默,把記事本遞還給把羞恥到捂住臉的由佳裏。


    “我什麽都沒看到。”


    為了給好友尋找下場的台階,李竹雪若無其事地微笑道。


    臉漲得通紅的由佳裏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去接過來,迅速地藏迴包裏,死死捂在懷中。


    李竹雪清了清嗓子,等待由佳裏臉上的熱度消退下來,才露出略帶無奈的包容淺笑。


    陽光穿透短發的發絲,將她的臉龐輪廓染成淡淡的金色。


    幾乎令都由佳裏的漫畫家腦要衝破正常人思維的阻礙,緊緊攥住筆才能防止自己脫口而出一句:


    “請保持這個姿勢不要動,讓我畫下來!”


    當然在她控製不住自己之前,李竹雪隻用了一句話又把她打迴了欲哭無淚的境地。


    ——“那個,由佳裏,如果你遇到了什麽感情生活上的糾紛問題,需要幫助的時候一定不要客氣盡管開口哦?”


    然後還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


    用一種微妙的、既心痛又可惜的眼神注視著她,幽幽歎息了一聲。


    “尤其那種腳踏十條船的男人,千萬不能沉淪啊……”


    ……


    …………


    ………………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林千秋對著手機另一端的姐姐一板一眼解釋道。


    “沒有認床失眠、沒有討厭的芥藍、沒有奇怪的家規。”


    李竹雪的聲音透過電子設備的麥克風傳來總是會摻雜一兩分失真。


    聽起來飽含的擔憂卻沒有少上一點。


    “千秋,遇到了什麽困難要告訴姐姐哦?”


    千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


    感冒狀態下的她很容易犯困。


    一連串的噴嚏之後,不僅眼睛發澀、泛出淚水,鼻尖被揉得發紅,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嗓子有點痛。


    春季的花粉過敏症或者是病毒性感冒都有可能。


    不過為了避免發生姐姐丟掉下午的課,直接殺來學校揪自己迴家養病,她還是竭力忍住了打噴嚏的欲|望。


    隨後千秋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河堤邊的經曆,悶悶地開口:


    “?齲??n搖??雌鵠春芟褡?拋鞫竦難?致穡俊


    李竹雪似乎是沒跟上她跳躍性的思維,愣了一二秒才反應過來,反問:“作惡的妖怪?怎麽可能!千秋,你遇到了什麽?”


    千秋聞言抿了抿唇,說:


    “一個人類誤會我是作惡的壞妖怪,拿便當作為交換,叫我不要去吃小妖怪。”


    李竹雪頓時哭笑不得。


    她隻得放柔了聲音,道:


    “千秋是姐姐的小公主啊,怎麽可能會是作惡多端的妖怪。”


    隨即她才猛然反應過來,急忙喊道:


    “等等,千秋。你該不會吃過午飯後,又吃了一份便當吧?!”


    按照她對妹妹的了解,接受了別人的饋贈後,肯定會抱著要好好感謝對方的心理,把東西吃幹淨。


    哪怕會撐到走不動路。


    “沒有,我把那份便當給班上隻帶了白飯的男生了。”


    千秋的迴答總算令她鬆了一口氣。


    “對,這麽做很好喲。把便當給需要的人才是不浪費食物的作法。”


    姐妹間簡短的通話很快被午休的結束打斷。


    千秋一掛斷電話,又是一連串無休無止的噴嚏。最後是捂著嘴,低頭走迴教室的。


    感冒的人體溫驟然喪失,往往會感到寒冷。


    千秋雖然能麵不改色穿過賽河原,跳進三途川把昏厥的大蛇拖上岸。但是體質上還和普通人類差不多。


    因此難免有些冷得發抖。


    即使穿了製服外套,裙擺下的雙腿依然感到颼颼涼意。蜷縮在座位上抱緊自己,才稍微感覺自己喘過一口氣了。


    她一邊做出今天放學要早點迴去的決定,一邊遲鈍地感覺到了似乎今天受到了與往日不同的眾多關注。


    抬起頭環視了一圈,才發現班上很多男生都在自以為隱蔽地看自己。接觸到她的目光之時,便慌不擇路地逃跑,猛然扭頭裝作在看其他地方。


    千秋茫然地歪了歪頭,滿腦袋的問號。


    不過這些小插曲沒有辦法影響到她的內心。一放學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書包,衝向了校門。早已和她聯係過的司機先生正等待在那附近。


    籃球部的訓練結束才自行搭乘電車、步行迴家的赤司征十郎剛一迴到家,正脫下製服外套交給傭人,轉頭便看見穿著長袖睡衣的千秋站在玄關台階上。


    他的神情頓時一片空白,連脫到一半的外套都忘記了。


    因為那套有些寬大、還需要挽起袖子的睡衣,並不是千秋帶來的行李裏任何一件,換句話說,那其實是他以前的睡衣。


    吃下感冒藥後睡意朦朧的千秋正在艱難地和發揮的藥效戰鬥,努力把自己的神智從困意的沼澤裏拉扯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征十郎迴到家,簡直是功德圓滿了。


    在傭人阿姨貼心地帶著赤司的書包和外套離開後,千秋便迫不及待地張開雙臂,猛然撲進了他的懷裏。


    頭腦還被一片空白占據的赤司,在千秋飛撲過來後,條件反射地接住她。不過衝擊力還是令猝不及防的他後退了一小步,穩住下盤,扶穩現在是整個人掛在自己身上的千秋。


    雙腿無比自然地纏在他的腰上,防止自己摔下去。將下頜擱在少年瘦削卻寬闊的肩頭,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困意上湧的千秋發出有些委屈的聲音:


    “我已經有十個小時沒有看見征十郎了。”


    餘光瞥見被她遺留在原地的拖鞋,感受到頸邊貼上一個滾燙的熱源,他稍微偏了偏頭,出聲問道:


    “千秋,身體還難受嗎?”


    還在學校他就接到了千秋感冒的消息。


    化身為樹懶的千秋總算肯從他這棵大樹上下來了,扶著他的手臂,慢吞吞穿上拖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被他牽著迴到了房間。


    “好像有些低燒。”


    試探過她額頭的溫度後,他喃喃低語道。


    壓低了聲音,仿佛生怕驚動了什麽似的。


    看著異常乖巧地坐在床上,連雙手都交疊在膝頭的千秋。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指尖順著烏潤的長發,滑落到尾端。


    離開發絲時還殘留著令人傷懷的繾綣留戀。


    “征十郎。”


    倚靠在床頭的千秋輕聲唿喚道。


    “嗯?”


    正準備按鈴讓樓下送點熱粥上來的赤司聞言應聲,轉過頭看她。


    “更難受了嗎?還是哪裏痛?”


    他單手撐在床側,俯身去試探她額頭的熱度,還沒來得及撤身離開,便看見千秋朝他一笑,神情染著幾分疲倦,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果然還是喜歡你呀。”


    臥室裏陷入了一片寂靜,連唿吸聲都清晰可聞。


    被那雙赤色的眼眸灼灼注視了許久,久到千秋又一陣困意泛起,低頭揉著酸澀的眼睛。


    才聽見在安靜的臥室裏響起少年略帶黯啞的聲線:


    “千秋,我的自製力沒有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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