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治重複著那句,眼底生出無邊苦澀:「一時耶耶思郎欲死乎,真的是想我了嗎?」


    明黃帷幔翻飛的殿內,德元帝半靠在床頭,袁紘服侍他進完湯藥,而後跪在床邊幾乎哭出聲:「陛下,臣數年未見陛下。您怎疲至如此?這江山社稷不能沒有陛下啊!」


    德元帝唿出一口濁氣:「還沒死,別哭,把眼淚擦擦。」


    袁紘以袖掩麵擦去淚水,雙目通紅。德元帝閉上雙眼,緩緩道:「維之,你教過我那麽多兒子,你說誰最適合做皇帝?滿朝臣子裏,我最信任最倚重的就是你了。」


    沒有任何一位大臣能逃過帝王的那句,我最信任你。


    「陛下已經有了答案,不必再問臣。」袁紘誠實說道,「天子德行兼備才是萬民福祉,惠文太子故去多年,但他所編撰的子訓長安城內幾乎是家家都有。」


    「這些日子,我總是會想起懷清。」德元帝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可天子過於仁慈,勢必為臣者壓製。懷湘就不像他這位二哥,可......這幾個兒子,好像沒一個像我的。」


    君臣沒有在話裏提起當今太子,袁紘勸德元帝:「陛下,在此時易立儲君勢必朝野震盪,還望三思。其實佞臣坐位,不管是哪位王子登基都會受人鉗製。」


    德元帝睜眼轉頭看袁紘,笑了一聲:「前幾日南陽道人跟我說了句話。」


    袁紘微垂眼手心冒汗,開始緊張起來,德元帝繼續說:「他說相星明華閃亮,而彗星入太微垣,犯黃帝座,是為帝星兇兆。維之,你看何解?」


    「陛下,天象之說不可信。」袁紘還是直言,「不過這諸天星辰裏的相星確實明華數年,太子星微,這壓得住嗎?」


    德元帝看著袁紘的滿頭白髮,忽生出年華逝去的淒涼感,他說:「太子真有此心,我怎能防住?更莫說這相星,我兒的路還很遠吶。」


    說罷德元帝揮退了袁紘,一個人看著香霧青煙不知在想什麽,張守一上前說:「陛下,陽昭長公主求見。」


    德元帝嘆了口氣:「這孩子,喚進來吧。」


    林嘉笙一進殿就直撲在龍床上哭,德元帝拍著她的背寬慰,說:「怎麽了?我的小公主,這長安城裏誰又惹你了?」


    林嘉笙趴在德元帝的胸膛上,隻聽頭上的氣聲弱微無力,她坐起身擦淨眼淚,從袖中拿出幾封書信,說:「五哥,我與駙馬前兩日才成婚。可這汙衊髒水,這麽快就潑到他身上了,這長安城裏隻有五哥你對我最好,可要是哪日你不在了,誰還會繼續對我這麽好?」


    德元帝接過書信,九月的陽光照著封封印著血紅印的泣血書信。字字珠璣朝廷,事事不離群臣,德元帝看完後,交給張守一,冷冷道:「這人你從哪裏抓的?」


    林嘉笙反問:「五哥不信我?這是嚴明樓送來的大婚賀禮,裏麵有件上清珠。上清珠是帝王所用之物,他嚴明樓這麽會有?於是我順藤摸瓜查到了這些。五哥要信我。」


    「沒有不信你。」德元帝說,「隻是劉仲山為何要怎麽做?你揪出他的事,他要是把你牽連進去怎麽辦?」


    「駙馬是嚴明樓的兒子,又與懷治交好。」林嘉笙說著她與嚴子善在家時就議好的答論,聲淚俱下,「劉相一心向著太子,又怎麽會讓其他皇子擋太子的路。何況嚴明樓、袁紘、鄭鬱以及鄭鬱的父親北陽郡王都跟懷治有多多少少的關係,我查出這封偽造的請成王趁你病弱謀反的詔書可以將這些人一網打盡。而他劉仲山則會是新朝的權臣,到時就沒有人可以拿得住他了。」


    「劉仲山。」德元帝長籲一氣,「中書令,他屬實太敢了。」


    林嘉笙觀察著德元帝的臉色,看他無恙後,以手帕掩麵哭泣著說:「皇室宗親多來賴天子,可劉仲山分明沒把五哥的姊妹兒女放在眼裏。我不知,待五哥千秋萬歲後,這江山社稷該當如何?」


    德元帝嚴肅道:「千古罪人的罵名不能留於我,這些我都知道了。」旋即他問林嘉笙:「駙馬對你好嗎?」


    林嘉笙點頭,德元帝閉眼笑道:「那就好。」


    翌日,紫宸殿內,德元帝氣色好了許多,盤膝坐在榻上,麵前身著紫色官袍的劉千甫對他說著近來的軍國大事。最後說鄭厚禮趁他病時,下詔書讓王台鶴入京的話,豈料德元帝聽後隻是笑笑並未生氣。


    這時劉千甫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德元帝一直在對他施以微笑。帝王蒼老的麵容從始至終盯著你笑,笑意掛在臉上,可眼底卻滿是涼薄。


    劉千甫忙跪下,說:「陛下今日是有什麽吩咐嗎?」


    德元帝沒有迴劉千甫的話,隨意道:「仲山,我認識你快三十年了吧?」


    劉千甫迴道:「陛下與臣相識已有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了。」德元帝喃喃道,「懷湘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六歲。都說當年徐福出蓬萊是為始皇尋長生藥,仲山,這世上真的有長生藥嗎?」


    劉千甫沒有迴答,有時不迴答就是最好的答案。德元帝輕笑一聲,說:「前幾日南陽道人跟我說,彗星入太微垣,象徵皇太子即將謀反。你說我該不該信?」


    「天象是古之吉兆,若陛下信,則太子危,若陛下不信,則帝王危。」劉千甫說,「此等悖君狂逆之言,臣不知該說何。」


    德元帝說:「你逃避了這個問題,仲山。這不像你,是因為我老了要離開這個人世,所以你已經在選擇新的君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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