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去死吧。”


    周擬抬頭向上看,隔著車窗的天空變得深藍,窗戶越來越高,高高的掛在天上,正在緩緩升向記憶中的白牆——牆皮剝落的出租屋裏,永遠凝固在煤氣灶騰起的熱霧裏。


    烏雲裹著小雨淅淅瀝瀝地降落在地上,刮散了堆砌在一起的風,白色窗簾好像薄紗一樣,家變得黑下來了。


    周擬此刻正站在窗前,用鐵勺搗碎雞蛋羹,一口一口放在嘴邊吹冷,喂給坐在窗欄上的樊可許。


    “啊——”


    樊可許張開嘴巴,緩緩說出了一個“啊”字。


    “一。”


    “一——”


    “二。”


    “二——”


    太陽落山,樊可許的眼睛融化了,在風裏轉向周擬。


    “一,二。”


    “樓裏有很多家呢。”


    有嬰兒的夜啼從某扇虛掩的防盜門滲出,炒菜聲在管道裏長出青苔,無數盞暖黃的窗正在她胸腔次第亮起。


    周擬的手突然頓住,瓷勺在碗沿磕出裂痕——在不死城幾次沾了血之後,他親手拚接好的這具軀體,此刻正在晚風裏生長出人類才懂的饑餓,她逐漸擁有完整的人類的意識了。


    “你才去死!!”


    周擬吃痛地叫了一聲,才發現自己從後駕位上衝上來掐著嚴重的脖子,因為嚴重的反抗摔在車子中間,被破碎的車窗紮破了虎口。


    咕咚咕咚,他手上的血滾燙得不行,順著手染紅了塞在車裏秦楚一家三口的照片。


    “啊……”


    周擬斜躺著,望著車的天花板發愣。


    又產生幻覺了。


    “這是你師兄的車啊。”周擬被掐著脖子抵在前麵,破碎的兒童貼紙簌簌落在肩頭。卡著的全家福應聲飄落,春梅芳的笑容正在周擬的血裏被染出一朵紅梅。


    “偷死人的方向盤,手感如何?”


    “去死吧周擬!!!”嚴重暴怒般掐著他的脖子,好像他也不在乎誰死誰活了,“現在就去死!!!”


    “你沒在我拿刀之前救下我,嚴重。”


    周擬被劃傷的虎口處飄出縷縷白霧,他咽了口唾沫,一把手捂住嚴重的鼻子,用滲出的血灌進了嚴重的嘴巴裏。


    “唔!唔唔唔!!!”


    嚴重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抓狂了,現在誰都逃不出去了。


    “我們是人類,我們是普通人……”周擬喃喃道,“讓我們真真正正打一次吧。”


    “這三天之內我不會逃離宿中,你要是能開著車找到我,就算你贏了。”


    “……你想用「義」嗎?”周擬問。


    “……其實我也有異能。”


    周擬咧著嘴角,朝著嘴裏灌了一口自己的血。


    他對著嚴重說。


    “迴過頭來吧,迴過頭來吧。”


    “周擬,迴過頭來吧。”


    “「主宰」。”


    周擬一聲令下,嚴重立刻看見他脖子的地方卷上了一層熟悉的鎖鏈。


    ……原來周擬是有異能的?


    那就是「主宰」?


    「主宰」像一雙黑色的手扼住周擬的下頜,一瞬間的鎖鏈將嚴重的脖子也捆得死緊,隨時都要窒息而亡。


    “主宰。”周擬的聲帶裏滾出金屬摩擦聲,再一次的,黑色鐵鏈從後座陰影裏蛇行而出,環繞住整個汽車。


    多餘的鎖鏈纏上方向盤,一個急拐彎將嚴重甩到了車門側。


    輪胎碾過瀝青碎片的聲音像在咀嚼玻璃渣,嚴重看見了周擬青灰色的眼瞼。


    嚴重發現這個異能不一般,「主宰」正要剖開他的身體,徹底吃掉他的骨頭。


    一切都和人息息相關的新世界,連異能都和本人一模一樣,喜歡吃人。


    當鐵鏈開始吞噬第一根肋骨時,嚴重突然笑起來。他鬆開掐著周擬的手,任身體撞向車門一次又一次。老式錄音機彈開,沙啞的兒歌聲混著電流雜音炸響: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聽見歌,周擬黑色的眼睛裏突然滲出帶著霧氣的粘液。


    嚴重確信自己聽見了眼淚蒸發的聲音。


    “火……”


    “搖啊搖。”


    “熊熊燃燒的火……”


    “過了春分就是外婆橋。”


    “我聽到了,「倒吊人」,熊熊燃燒的火,正在判定:病人。”


    “厄命病人,判定結果為:不義,正在燃燒……”


    “很遺憾,燃燒失敗。”


    “為什麽……?”嚴重抬起頭看周擬,他身上凝結著一顆又一顆水滴。


    “水滴……?”


    周擬終於按耐不住,放肆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嚴重!!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啊!!”周擬瞪著眼睛對嚴重狂笑,“你輸了!!你輸了!!!!”


    “滋……滋……判定&物#對象:周周周周周周%……滋滋……斷流。”


    一顆又一顆水滴容納住嚴重的火焰,包含著偌大的悲傷終於在此刻噴湧而出。


    夾雜著苓茹的哀鳴。


    “苓茹死了,你把苓茹的屍體做成了!!!!!!”


    嚴重驚呆了。


    “我把苓茹的屍體解剖了,像霧一樣提取出來她的東西。”


    “被自己的好朋友殺死的感覺怎麽樣,嚴重?”周擬笑著問。


    “不……不……”


    “我問你,你為什麽不聽話?”周擬問嚴重,“為什麽不答應找我三天,提前接受了這麽大的結果?”


    “嚴重,現在就殺了你,我們的決賽怎麽辦?”


    “……”


    嚴重眼皮低下,一拳暴揍在周擬的鼻腔上,濺出了一陣燙血。


    “……聯賽早就已經無所謂了。”嚴重說。“采訪是已經是最後了,我們沒有主力能上台。”


    苓茹的水滴受著周擬的控製降落在嚴重身上,像一場大雨,卻釋放出嚴重的火焰,將他自己燒個幹淨。


    嚴重憑著最後的力氣拽住周擬的領子,把他扯到車外,扔到輪胎底下,在反複砸了三四次後,用腳踹爛了周擬的腦袋。


    “拜你所賜,周擬。”


    嚴重在火裏發出的聲音漸漸微弱。


    “我學會殺人了。”


    “周擬……”


    嚴重癱軟無力地跪下身去:“我恨死你了。”


    腦袋稀爛的周擬反而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頂著半個腦袋的血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嚴重。


    嚴重沒氣了,被鎖鏈啃噬掉了一根骨頭。


    周擬悠悠地歎了口氣,緩緩皺起了眉。


    他迴到車內的駕駛位,揚長而去,碾過了嚴重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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