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噠。


    鈴聲響了,護工把周擬帶走了,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在場,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為周擬撐腰,鬧劇之後,所有人還是必須按照時刻表的時間行事。


    啪嗒。


    一顆血滴從周擬的鼻腔落下,不受控製地墜落在地上,緊接著又是鮮豔的第二顆,就像凝落的水珠。


    用白紙塞住鼻子的辦法並不管用,周擬也不打算仰起頭,半低著臉任由血滴墜落,任由他腹下的衣服變得深紅。


    這是一間新的病房,周擬已經記不清這是幾樓,隻能看見滿牆的綠藤籠罩整個窗戶,這裏一點陽光都透不進來,想要往外看,什麽也看不清。


    周擬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掛在他頭上的時鍾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每走一秒就發出哢嚓一聲,他不用算也知道,距現在已經響了120下。


    經曆這麽一場鬧事之後他已經不太冷靜了,搖鈴,程亦然一聲怒吼,四麵八方的護工全部圍住了這間房間,慌亂中強製帶走神誌不清的他。


    坐在這地方兩分鍾了,房間裏一冷下來他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周擬聽著遠處的鐵車在走廊裏穿梭的聲音愈發接近了,最終停在了他的門口。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帶著白帽的護工,衣著同其他護工一樣,穿著護士服。


    “恭喜你,周先生。”


    口罩之下的護工眼睛帶著笑意,說話卻很平靜。


    “祝賀你,再次獲得新生。”


    周擬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護工,陪她玩起了角色扮演:“醫生,我究竟還能活多久?”


    “你還可以再活一百年,直到你想死了為止。”


    可惜的是醫生是個半吊子。


    她這次的聲音卻充滿了興奮。


    “恭喜你,周先生。”


    “你擁有了晉級資格,踏出了第一步!”


    “讓我們來做個問答吧。”護工攤開雙手,當眾平躺著一枚小小的一元錢硬幣。


    “一枚硬幣可以換來什麽呢?”


    “a.一塊泡泡糖。”


    “b.一條髒河。”


    “c.一座教堂。”


    “周先生,你選什麽?”護工問。


    “第一個是兌換。”周擬沒有抬頭,在又一顆鮮血滴在身上之後,他冰冷地闡述,“那是一枚硬幣應該獲取的東西。”


    “第二個是對調,水災來的時候,溢出來的河就是廉價物。”


    “第三個是洗腦,以一換多,贏來巨大的利潤,所有人都將徹底殘殺、赴死。”


    周擬短暫地沉默了,過了一會又緩緩地說。


    “第四,一枚硬幣可以換我的一滴血。”


    “在身體不斷地再造,更替之後,貫徹我一生的就是取之不盡的硬幣,對於我來說,價值是無限的。”


    周擬擦去鼻子上的血。


    “因此,醫生,我還能活多久?”


    周擬抬起頭,看著護工的眼裏滿是無力的嘲諷,因為護工不是醫生,他也換不了硬幣。


    “你很會詭辯。”護工說,“你很有天賦,先生。”


    “這是我的燒傷醫生說的。”周擬默默地迴答,“他曾經為了讓我祝賀自己活下去用的方法,隻不過因變量不是硬幣。”


    “哈哈哈哈。”護工擺擺手指,“周先生也有記性不好的時候麽?”


    “我離淘汰又近了一步?”


    周擬問。


    “不,周先生。”護工迴答。


    “這是一座死牢,我們隸屬於這裏,康輝養老院所有員工都為罪犯服務,不生不滅,長命百歲,您也有潛力成為其中的一份子。”護工狡黠一笑,帶著一點俏皮。


    “七日七次搖鈴,讓罪犯覺得更罪惡的人,淘汰又是一種新的晉級。”


    “原來不是因為虐待老人。”周擬微笑著,“大家都做不到,我又怎麽可能做到?”


    “因為你的迴答滿分。”護工從小推車上拿出了一塊類似聽診器的東西,掛在鐵車上,用一端貼緊周擬的腦袋。


    連接著那東西的是鐵車上的一個帶著屏幕的小盒子,諸如一塊小小的電視,被護工一敲,屏幕就亮了起來,隻不過什麽都沒有。


    “周先生,你可以把這裏理解為時間旋渦。”護工解釋道,“就像給漩渦裏扔一塊淤泥,因為漩渦遲遲無法消散,淤泥也在旋轉中不斷化開,最後汙染了整片大海。”


    “而養老院的前身是一座監獄。”


    護工說。


    “時間的前進還是後退,快還是慢都不得而知,所有人都記不清自己的年紀了,就按照長相計算。”


    “所以你們隻貼了一張合照,同時過起了聖誕和春節。”周擬理解了護工的說法,“因為那張合照裏的是監獄裏停滯在最後一刻的罪犯,從此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


    周擬看著小電視幹笑:“那就更沒有我的資格了,況且昨天我來這裏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別人搖鈴的聲音。”


    “時間旋渦,已經將監獄的定義更改了。”護工說,“我說過,罪犯就像淤泥,現在已經是一片髒海。”


    “可正是因為這樣才應證了周先生你的那句話。”護工繼續說,“一枚硬幣可以換一滴你的血,在這樣無限的時間下,到底結果如何呢?”


    護工又敲了敲電視盒子,那盒子屏幕裏麵竟然是一個纏滿花藤的大腦。


    一朵驚悚的大花紮根在大腦的最中間,葉片還處於嫩芽階段,正在一點一點糾纏著大腦的紋路。


    看著這個讓周擬覺得腦袋略痛,蹙了蹙眉。


    “你的親人,朋友,愛人,你愛的一切,所經曆的一切永遠都不會終止了。”


    “還有你的理想。”


    護工看著周擬的領帶說。


    “無限的無限,永遠的永遠。”


    “恭喜你,周先生。”護工戲謔地笑道,“再搖六次鈴,你就可以活到一百二十三歲了。”


    “這是你的大腦。”


    “我的什??……”周擬剛想站起來,又被護工按了下去。


    “醫生告訴你的因變量絕對是硬幣。”護工說著打開了電視盒子。


    那是周擬被燒傷之後從醫院裏蘇醒,他的主治醫生將一枚硬幣塞進他手裏。


    護工說完之後又敲了一下盒子,這次的畫麵從大腦上放大,一片細小的葉子逐漸幻化成一個人影。


    “這是你第一次殺人。”


    護工說。


    黑白畫麵裏是一個穿著深色製服,深色短發的青年,燈光下仰起頭,又看了看自己沾著血點的手。


    他頭上是一個吊死的男人,從被剖開的胸膛裏滴著血液,剛好滴在他的鼻子上。


    “二十一歲,周擬第一次殺人。”護工就像個旁白一樣闡述道。


    畫麵裏的青年好像感應到了什麽,側過臉和周擬對了眼神。


    一模一樣的眼睛。


    即便沒有印象,周擬也能認出來他自己樣子,那是二十一歲的他。


    二十一歲的周擬帶著一點少年樣的俏皮,翹起來的後發,眉毛上揚,即便嘴角沒有動靜,也能看出一絲暗自的得意。


    隻不過很快,他就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牽走了。


    好疼!


    一陣刺痛傳來,周擬捂住了腦袋。


    嗒嗒嗒……鼻子裏湧出的鮮血更多了。


    “二十一歲,周擬第二次殺人。”護工又接著說。


    穿著白大褂的身影牽著二十一歲周擬的手跑出屏幕,接著又從另一方跑了進來,這次對麵的人是一個體型高壯的壯漢。


    白大褂把周擬攔在身後,二十一歲的周擬轉身向身後跑,跑出了屏幕。


    壯漢一拳將白大褂砸在地上連續擊拳。


    二十一歲的周擬從屏幕的另一邊慢慢走進來,手裏拎了一段鋼筋。


    他對著壯漢的後腦勺砸下去。


    護工在周擬的腦袋上換了個位置,播放了下一段視頻。


    “十七歲,周擬的殺人未遂。”


    屏幕裏一個穿著校服的小男孩被人把頭按在冒著熱氣的水盆裏,鏡頭再拉遠一些,十七歲的周擬正站在門後看著這一切。


    “你在教唆別人傷人。”護工戳了戳臉蛋俏皮地說,“我主張我舉證,你一輩子都是這種人,無疑最符合這個地方。”


    坐著的周擬昂頭看著俯視他的護工,她在一陣綠蔭下,身影發黑。


    “可我不相信聽診器是聽腦子的。”


    周擬的眼睛一刻不離她身上。


    “你知道嗎?”


    周擬說。


    “今天是藤蔓開花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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