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不死城會議室金碧輝煌,宛若一座盛大教堂,母神雕像張開雙臂憐愛眾人,雕像之下有一個趴在桌子上的瘦小的身影。


    「山羊」變迴了她原本的樣子——頂著羊角的金色雙馬尾的小女孩,穿著一身黑色蓬蓬裙,背後背著一把比她人還高的鐮刀。


    她將被砍掉的腦袋放在脖子上,傷口竟然慢慢愈合了。


    “不愧是罪孽。”坐在主座的樊詡稱讚道,“不死之軀果然很好用。”


    “山羊,好久不見,身體還痛嗎?”


    「山羊」抬起腦袋淚眼汪汪地看著樊詡:“你說呢?!”


    “那隻女鬼是什麽東西……還有那個罵罵咧咧的水女。”「山羊」氣得捶桌,“煩死了!這批新人全都煩死了!”


    “嗬嗬。”


    她旁邊傳來一聲低沉的笑聲,坐著一個全身蒙著酒紅色布料的人,馱著高高的後背,完全看不出容貌。


    “一打二,莉娜打不過很正常。”


    “國王,你別笑我。”「山羊」哼了一聲,“是你你也打不過!”


    說著,「山羊」擠到樊詡旁邊,搭在他的腿上,對著幕布人擠了個鬼臉。


    樊詡慈愛地撫摸著「山羊」脖子上的愈合線:“別擔心,你無需處理她們,你的任務是對標枯蝶。”


    “枯蝶?”「山羊」乖巧地抬起頭,“蝴蝶?蝴蝶!是那個長著很多眼睛的小蝴蝶!莉娜喜歡她,預言家果然不會欺負莉娜,把最漂亮的分給我啦!”


    「山羊」親昵地蹭了蹭樊詡:“等到莉娜變成母神之後,是不會忘記預言家的!”


    樊詡輕輕一笑。


    “不過現在還是堅守你的本質,做好梅花王後吧。


    “嗚……”


    “白衣。”樊詡轉向一旁,季白衣已經在旁邊恭候多時了,“如何?”


    季白衣恭恭敬敬地點點頭:“小詡。”


    他遞給樊詡一塊灰白畫麵的平板,顯示的正是那間公寓。


    真正的現實什麽都沒有變化,安靜如常,隻有周擬跪在鏡頭中,抓著自己的腦袋。


    什麽世界,什麽樊可許,都是荒唐的玩笑,代替樊可許坐的地方隻有那麵厄墨琉斯鏡。


    “嗯。”樊詡毫不意外地說,“他維持這樣多長時間了?”


    “一個小時。”季白衣迴答。“你埋下去的炸彈沒人動過,也沒有爆炸。看來你的實驗成功了,樊可許的意誌是存在的。”


    “然而。”季白衣補充道,“一小時之內,他在公寓裏自我掙紮了二十分鍾,用剩下的時間衝出去砍死了八十個霧人。”


    “這場實驗的成本太大。”季白衣說,“為了試探樊可許,你犧牲了一座城市?”


    “真厲害,意識在幻覺裏,身體還能殺了我那麽多霧人。”樊詡無視季白衣的質問,突兀地感歎道。


    “你的霧人?”季白衣又反問,“這可不是你的霧人,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居身在不死城,那就是我的了。”樊詡笑著說,“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不死城對所有人施以包容。”


    “你變了。”


    “我沒變,這就是慈愛的意義。”樊詡溫柔地說,“包容,慈愛,拯救深陷困難的人,做到一視同仁,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啊。”


    樊詡撫摸著身旁的小女孩。


    “是不是,山羊?”


    “嗯——”


    “罪孽真是個天才。”樊詡轉換話題,“改造法律與規章,哪怕是改造人的生命,這樣有違規律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魚得水算計那麽多人。”


    “可是周擬不是。”


    他俯視著畫麵裏苦苦掙紮的周擬。


    “厄命病人,至關重要的是什麽?”


    “厄?”季白衣迴答。


    “是命和病。”


    樊詡默默地說。


    “他的人生軌跡命中注定,星軌是不會變化的,命中注定要生病。”


    “大腦被利益驅使,無論何時何地都在高速運轉,強迫自己做出最優解,消耗了太多無用的聰明。”


    “最後死在生理機能上,是個人都躲不過的東西。”


    樊詡說。


    “心。”


    “他的心生病了。”


    “樊可許的意識存在對我們來說不是件好事,她一心想要站在周擬那裏,隻有身體放在不死城是沒用的。”


    “可就因為她的身體在不死城,我們才能透過她的眼睛監視他。”


    “隻要周擬迴到副本,我就會拿著那件遺物,親自坐實他殺人犯的身份。”樊詡說,“那可是介紹人的筆供啊,證明他在天堂集團工作過,他會直接完蛋的,也不枉我安排了這麽久。”


    “到此為止吧,小詡。”季白衣伸手搭在樊詡的肩膀上,“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現在這樣太痛苦了,別再用樊可許折磨他了。”


    “為了百人生還……”樊詡深吸一口氣,“無人再度擁有死亡……”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和平,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所有人遠離「罪孽的詛咒」。”


    樊詡的表情變得十分悲傷。


    “我甚至犧牲了樊可,拉她入局。”


    “讓被他改造過的所有人得以恢複正常,這是預言家的使命,也是不死城落下的孽。”


    “一直到我死了,也要恢複母神,拯救蒼生。”


    樊詡捂住「山羊」的耳朵,鄭重其事地對著季白衣說。


    “副本需要那個存在,有愛,包容,憐慈的母神,絕對不是被罪孽汙濁的……平凡的女人。”


    “我知道……但是等一下。”季白衣指著平板,“你先看看他。”


    樊詡原本的目光迅速地轉移到了手中捧著的平板之上,就在那一瞬間,他臉上悲傷的神情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透過平板的屏幕,周擬正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朝著厄墨琉斯鏡猛刺過去。


    隨著周擬淩厲的動作,平板中的畫麵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季白衣嘴唇微微顫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周擬……竟然敢下手殺了樊可許?”


    這句話在空氣中迴蕩著,帶著深深的不解。


    季白衣一字一句地說道。


    “小詡,他發現了破綻,他把樊可許的世界解構了。”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麽?”樊詡問。


    “可許,求求你,把我融合吧。”季白衣複述。


    “……”


    周擬站直了身子,默不作聲地去廚房洗了洗手。


    倒在客廳中間的是從椅子上滑落的樊可許,被他砍得四分五裂的身體。


    擠下兩顆洗潔精,周擬簡單地搓了搓自己的手,用涼水洗去了指縫中的血跡。


    他又默默地拖了地,像迴家一樣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對著牆靜靜坐了一會。


    五朵桔梗花分別被插在了樊可許的四肢和腦袋上,種在了陽台裝著土的花盆裏,隨後被他搬到桌子上。


    哀悼。


    “平均一朵花的腐爛需要一到兩天。”周擬說,“在這兩天裏,我迴家,麵壁思過,洗手,擺桔梗花,紀念你。”


    “我做完了。”


    “你拒絕了融合我,你愛我,我現在看到了。”


    “你是活生生的樊可許。”周擬看著桌上的花。


    “如果房間裏的一切都是我期盼的,你應該是這樣的,你是活生生的,平凡的人類的女孩。”


    “殺了這個平凡的樊可許,她的世界也就結束了。”


    “從這裏出去直接變成現實,我就不需要迴到副本了。”


    地麵震動,幻覺與現實進行交疊更替,周擬默默地閉上眼睛。


    “謝謝你保佑我,可許。”


    “等著我。”


    “等我殺了他們。”


    “我會讓你親眼看見……”


    “獨一無二的全世界。”


    “屬於你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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