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夜風裏喊我。


    而我隻是加快了腳步。


    迴到鷓鴣苑,我徹夜難眠。


    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會兒,我就想通了。


    其實夫人不是不愛我,她隻是太糊塗,又太軟弱。


    既然她離不開她的三從四德,離不開那個臭男人,隻要我把它們通統毀掉,她別無選擇,也就隻能跟我走了。


    既然她自己做不了這個決定。


    ——那麽,我來做。


    第140章 無間(一)


    ***


    次日一早,我娘就喊人灑掃庭除,換新陳設,置備酒飯,好等晚間我爹迴來了,為他接風洗塵。


    我跟在娘親身後跑來跑去,隻見我娘臉色很差,不知是昨兒沒睡好,還是今天天陰照不出光彩來。


    更易察覺的,是她身邊冷清了很多,少了那一聲聲胡攪蠻纏的「夫人」、「夫人」。


    我想起昨晚聽戲時窺見的秘密,便拽拽我娘的衣角,問她:「娘,你今天不念四書五經啦?」


    她隨口敷衍著:「不念了。」


    我越發猜到了什麽,小聲道:「你跟花姨娘慪氣啦?」


    她瞧了我一眼:「沒有的事。」


    安靜一會兒,我又忍不住扒拉她衣袖問:「花姨娘是不是不喜歡爹爹呀?」


    雖然花姨娘至今還沒見過我爹,可府裏有目共睹,她曾撕了我爹的信,燒了我爹的衣裳,砸了我爹碰過的家什器具。


    隻是除了我,沒人猜得到她為什麽這樣發瘋。


    我娘仍是淡淡地說:「她也是你爹的老婆,怎會不喜歡他。」


    「她不像爹爹的老婆。」我眼睛太亮,卻是童言無忌,「她像你的老婆。」


    我娘的柳葉眉突然豎起來,嚇了我一大跳。


    「你……」她用極少見的厲色逼問我,「誰教你這麽說的!」


    娘親從沒這樣兇過我,我一下子嚇哭了:「沒沒……沒人教我。」


    我娘用很嚴厲的目光盯了我好一會兒,似在試探我有沒有撒謊,可一看我哭得委屈,她也就緩和了臉色,嘆息著擁我入懷。


    她拿起絹帕為我擦淚,又叮囑我說:「這是混帳話,以後千萬不要說了。」


    我也不曉得自己哪裏說錯了,可怕她又兇起來,我隻能哽咽應著:「不……不說了。」


    娘親沒再罵我,還給我揀了兩塊糖瓜吃。可我心裏還在賭氣,想著她那樣兇我,我要去羲和峰找爹爹訴苦。


    我跑到後院的馬廄,剛好車夫在裝車備馬,有好些金銀器皿並新製衣裳要送上山,我便央著那車夫載我一程。


    那車夫沒有尊夫人的命令,哪敢帶大小姐出門亂跑,於是連哄帶勸把我打發到一邊兒。眼看天要下雨,他在車蓋上鋪了塊毛氈,隨即策馬行車出了宮府,一路往羲和峰去。


    隻是他粗心大意,光顧著悶頭趕路,卻不曾留意我早已爬進車裏,鑽到衣裳箱子裏藏了起來。


    還沒等出漢京城,我就後悔了。隻怕爹爹知道我偷跑出來,也會和娘親一樣訓斥我。倘若現在喊車夫迴去,娘親定會重重罰我,少說也要抄二十遍的《女誡》……猶豫了半天,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就迷迷糊糊縮在衣箱子裏睡著了。


    宮顏說到這裏,停頓一會兒,迴到最初的話頭:「各位施主的來意,是詢問天器府陳奕的事罷?」


    「是。」蕭凰點頭,「小師太若能知無不言,我等感激不盡。」


    宮顏滄桑地嘆了口氣。她將雙掌合十,默念了幾句佛經。


    正念佛時,藏經閣外飛過一群寒鴉,「咿咿呀呀」叫得悽慘,如在哭悼無名無姓的亡人。


    那天在衣箱子裏,我是被雷聲驚醒的。


    我揉了揉眼睛,把箱蓋子撬開一條小縫。微寒的雨腥氣撲麵而來,我打了個冷戰,隻聽見車外頭雷聲隆隆,雨點嘩啦啦往地上亂砸。透過陰暗的小窗,我看到一片水磨磚牆,認得是天器府的庭院。


    我又轉頭往車前張望,隻見馬和車夫都不見了。馬大抵牽去了槽裏,車夫想是先把車停在廊簷下,自個兒去躲雨吃酒去了。


    周遭不見一人,我心裏好生害怕。雨太大又不敢下車,隻想著等雨停了,趕緊找我爹爹去。


    我縮迴衣箱子裏發呆,過不了多會兒,忽聽見外頭「撻撻撻」、「撻撻撻」……急勁的馬蹄聲踏雨趕來。那人在車外不遠處勒住韁繩,「謔」一聲翻身下馬,好似下拜在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嗓音我認得,就是我爹的得意門生,天器府的大師兄陳奕。


    上次來天器府,他幫著爹爹照看我一會兒,還給我演了幾招武功,所以我記得他的聲音。


    而後,我又聽見了爹爹的聲音,也不知他從幾時站在了庭院裏。


    他問陳奕:「十四霜呢?」


    一聞此言,眾人的神色都是一緊。十四霜更是凝重了臉色,不自覺捏緊了掌心的茶杯。


    滂沱大雨中,隻聽陳奕師兄沉默了片刻,說道:「弟子無能,至今仍未尋到。」


    天邊滾過一聲悶雷。我爹爹沒有答話,但我隱約猜到,他的臉色該是十分憤怒。因為陳奕接下來的言辭,分明透著掩不住的畏懼:「弟子辦事不力,枉為天器府門生,乞請師父將我廢去武功,逐出門牆。」


    他話聲雖有畏懼,但又十分堅定,一半是請罪,一半卻像說出個盤算了很久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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