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怔了一下,緩聲道:「不必啦。這燕燕樓已經荒廢了。你們盡管住,不要錢。」說著徐徐轉身,用拐杖點探前路,便要領蕭凰上樓。


    蕭凰心下寬慰,道了聲謝,跟隨老婆婆走上樓梯。


    老婆婆上了兩梯,開口道:「客官,你們幾個人住?我怎麽聽見你一人的腳步,卻有兩個人的唿吸聲?」


    蕭凰一愣,心道這婆婆耳朵好靈,忙解釋道:「我朋友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我隻能背著她了。」


    那婆婆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說道:「我這兒有些細布和傷藥。你若需要,便送你了。」


    「多謝阿婆。」蕭凰感激道,又念起先前的疑慮,「我聽說這燕燕樓人氣極盛,怎麽如今這般冷清,一個客人也沒有了?」


    老婆婆上了二樓,嘆息道:「這燕燕樓大大得罪了朱家,誰還敢留在這裏?走的走,散的散,隻剩我一個幹雜活的老瞎子了。」


    「得罪了朱家?」蕭凰嗅到一絲不對,「這怎麽一迴事?」


    「十幾天前,一個女伶當眾行刺,差點殺了朱家公子。」老婆婆凝重道,「據老身所聞,應該是情殺。」


    「後來呢,那伶官怎樣了?」蕭凰追問。


    「那女伶呀……」老婆婆搖了搖頭,「當天就死了。」


    「死了?」蕭凰靈光一閃,想起聶夫人所說之言:「他們都說我兒並非患病,而是厲鬼纏身。」且聽這老嫗轉述,那女伶為情所困,刺殺朱二公子,結果未遂身死,事發於十幾天前。而朱應臣陷入昏迷,也不過最近兩天的事,時間也算是對得上。


    更關鍵的是,二人從朱家的井底誤入陰間,出關時卻莫名來到了燕燕樓。雖不知彼岸花有什麽玄機,但幾乎可以斷定,這行刺的女伶,定與朱應臣的昏迷脫不了幹係!


    難道說……她就是那個作祟的厲鬼?


    想到這裏,蕭凰趕緊追問:「阿婆,你說的情殺,究竟是怎麽迴事?」


    那老婆婆推開一扇門,等蕭凰進屋,擺了擺手道:「朱家的事,還是少過問的好。」找出細布和金瘡藥,摸索著遞到她手中。轉身出去,將門闔上了。


    蕭凰連忙掀開簾帳,把子夜安置在床上。眼下當務之急,趕緊察看這小姑娘傷得如何。倘若傷勢太重,隻能盡快迴朱府找溫苓相助。


    移來油燈,隻見子夜臉色蒼白,唿吸卻已沉勻,大片血跡染透了青白的衣裳。


    ……天知道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蕭凰看在眼裏,心下極疼,輕輕解開她的衣襟,眼前一幕卻令她驚愕無比——


    隻見左胸一道駭人的血洞,分明是從心髒直貫出去的,換做常人,早便當場斃命了。可她這道傷口不但已經止血,甚至還能摸見沉穩的心跳。


    再一細看,竟有一絲絲黑氣遊走在肌膚上,凝成一道漩渦,盤在那血洞周圍,傷口竟以目所能辨的奇速,飛快地縫補癒合。


    再循著黑氣的來處,掀開肩膀處的衣衫,但見肩背上密密麻麻,盡是數不清的猙獰鬼臉……


    這少女到底是什麽身世?


    蕭凰又想起鬼門關那一幕。明明她與自己素不相識,甚至算得上是冤家路窄,可在自己遇險之際,卻奮不顧身擋下致命一擊。原來是藝高人膽大,擁有一具不死之身啊。


    可就算是不死之身……


    她也隻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啊。


    我蕭凰何德何能,配得上她來捨命相救呢?


    蕭凰長嘆一聲,又見她衣裳濕漉漉的滿是血汙。這樣睡在床上,該不知有多難受?


    要不……幫她脫了吧。


    等等,脫了?


    蕭凰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我蕭凰雖然是個女兒身,也不能……


    ……隨便脫人家小姑娘的衣服吧。


    可是……


    這小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你怎忍心讓她受著重傷,髒兮兮、濕漉漉地睡在床上!


    蕭凰看著子夜睡夢裏緊皺的眉頭,一咬牙關,伸過手去,輕柔地解開了她的衣裳。


    她不敢直視她的身軀,隻覺得心頭鹿撞,臉龐都燒得熾熱。


    蒼天可鑑,我真的是怕她睡覺不舒服……


    真的沒有別的意圖啊啊啊!


    邊胡思亂想著,邊為她脫淨了衣衫。又燒了一壺熱水,為她擦去身上的汙血。再把金瘡藥敷在心口,用細布仔細裹好,輕輕蓋上了被褥。


    末了,才整頓自己一身濕衣,料理好右臂的傷口。又服下一顆青崖白鹿丹,壓下啼血的熱毒。


    忙亂一番,再看子夜麵容,嘴唇比方才紅潤了許多。想來恢復極快,過不了多久就會轉醒。


    蕭凰難得舒了口氣,又看著那片遮住半張玉顏的銀狐麵具,心中一動,陷入沉思。


    身上都看過了,再看看臉也沒關係吧。


    啊不……


    她戴著麵具睡覺,一定也很不舒服吧。


    蕭凰伸出手去,輕輕一揭,將銀狐麵具摘了下來。


    燈火掩映下,隻見一副清雋絕俗的玉容,眉眼雖是少女的秀美,卻深藏著孤傲的稜角。宛若天山照月,飛雪折梅,三千惡世裏穿雲一劍,照得幹坤裏半刻清明。


    蕭凰久久凝視著少女的臉龐,隻感到心底塵封多年的柔軟,驀然之間,深深地塌陷了。


    仿佛曆經過萬千戎馬,喋血生殺,心境早已落成一片瘡痍。恍然間,料峭風起,荒蕪褪去,竟緩緩飄下一場極淨極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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