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與黑暗共存,有光明就有黑暗,比如有光就有影子。


    光明與黑暗亦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一個治愈與拯救,一個傷害與毀滅。可是,人偏偏時常忘記這種力量。


    秦崇敬就是其中一個,他身上有傷,他卻躲藏在一間陽光照不進去的昏暗的屋子裏。


    韓亦軒和寧誠非走進屋子,就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秦崇敬。


    他們當然不認得走進這屋子的路,他們天亮來到元木村村口,就看見這間屋子的主人張有山在村口急切張望的眼睛。


    秦崇敬好像傷得不輕,臉色蒼白,似乎沒有一點生氣,甚至唿吸都時而緩慢時而急促。


    “秦崇敬他是什麽時候迴到韓城的?”


    “五天前的黃昏後。”張有山的臉上已露出恐懼與擔憂交集的表情。“那天,我剛好從深山裏打獵迴來,走到屋子前麵的巷子,就見到他跌跌撞撞的走近過來,那時他全身都是血,我還以為撞鬼了。”


    他走到門前,謹慎的又看了看門外的狀況,慢慢掩上門。“這三天來,他隻醒過兩次,第一次就叫我將緞帶交給你。”他將視線從寧誠非身上移到床上昏睡的秦崇敬。“第二次醒過來,他就問你來了沒有,他好像是從夢中驚醒,他的樣子[長][風]文學 很可怕,就像前年隔壁屋子的三叔被野獸拖進石洞,最後掙紮的模樣。”


    寧誠非走過去,掀開沾著血跡的被子,秦崇敬的確受了很重的傷,全身上下看得見的傷口就有十幾處,十幾處傷口都是拳頭鐵掌硬腿硬生生造成的。


    看不見的傷口又不知道還有多少,他還能活著。都已算是奇跡。


    張有山臉上的恐懼更加深,常年上山打獵,也算是徘徊在生死邊緣,見慣了傷口,可是大多數血肉模糊的傷口都是野獸造成的,什麽樣的人居然比野獸還兇狠。


    “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很重要。可能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還重要,我就每天都去十七街打聽你的事。”他笑了笑,眼色簡單而率直。“我雖然不認識你,我卻知道十七街人最多,消息也多,一定會有人認識你。”


    元木村是一個窮乏的地方,四麵環山,隻有一條山路,村裏的人也不多。大多都是靠這幾座山生活,少上一次山,可能肚皮就要受幾次罪,他卻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看似就快死的人卻找另一個人。


    “幸好,我隻找了兩天就找到你。”他又看著秦崇敬。“幸好,他已熬了過來。”


    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即使生命再頑強,都不可能平白無故的自己痊愈。他不知道要用多少天辛辛苦苦上山捕捉迴來的獵物才換來一個重傷的人慢慢好起來。


    秦崇敬身上穿著的衣服還是他自己原來的衣服,雖然他時常替他抹身子。還是有一點點的惡臭。


    他不是不知道要幫他替換衣服,而是沒有別的衣服替換。


    寧誠非慢慢又將被子蓋好,他看見了張有山的腳,他穿著的鞋子已破破爛爛,這間屋子的很多東西都已破破爛爛。


    不是不舍得扔了,而是不能扔。


    一個穿著都破破爛爛像個乞丐的人。怎麽在十七街這種龍蛇混雜,所有人眼中都隻有錢的地方找人,他能夠找到他,又不知道經曆了多少事情。


    剛才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時,還是很真日子雖然過得很窮迫很苦。可是他的心並不苦。


    到底是世界使人心變得苦與難,還是人心讓世界隨著人心走。


    “這幾天有沒有人來過這村子找人?”


    張有山點頭。“那個人還找到這裏來,一找就找到,好像認得路。”


    韓亦軒看了一眼寧誠非,寧誠非也看了一眼他。“他是什麽人?”


    張有山搖頭,他又看了一眼秦崇敬。“他好像和他是好朋友,見到他身受重傷躺在床上,那個人好像還流淚了。”他當然不太明白他們之間的交情,他隻是還有疑惑。“那個人明明很關心他的傷勢,可是隻看了幾眼就走了,之後就沒有再來過。”


    寧誠非也迴頭看了一眼秦崇敬,他還沒有想到秦崇敬為什麽要他來見他,那個人又是誰?


    他也沒有問張有山,身負重傷都記掛著一件事,這件事就一定很重要,秦崇敬怎麽會告訴張有山。


    幽暗,這屋子還很幽暗。


    窗外的陽光明明很好,這屋子好像一直都在黑暗之下,一扇窗將光明隔絕在外。


    人心豈非也是僅僅一個肚皮相隔。


    韓亦軒也在思索著一些事。


    秦崇敬去尋找秦禦天的下落,他到底有沒有找到?


    藍廷也曾派遣人去暗殺秦禦天,打傷他的人就是林大同和趙問天幾人?


    李傲兒隻要殺了他和藍廷其中一個,她就成為真正的六道族人,她為什麽不動手?


    難道,她真的愛上了他?


    她愛上他,所以才殺了黑僦,也殺了可能唯一可以幫助他找到張小妤的宇文宏圖?


    韓亦軒都沒有答案,他也不敢再細想,如果所有事情都跟他有關,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抉擇。


    愛,讓一個人變得如此可怕,恨也如此。


    到底該愛還是該恨,又有誰會有答案。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總會有困難和阻礙,甚至有些人的磨難接憧而來,避無可避,一下子就擊垮。


    幸好,韓亦軒還不算太倒黴,因為秦崇敬終於又醒了。


    他們看過去的時候,秦崇敬已經倚著牆,坐了起來。


    他的眼睛還很有神,他隻看了一眼韓亦軒,就一直凝視著寧誠非。


    “你們以為我真的受了重傷就快死的人?”


    他不像,無論誰躺在床上昏迷了幾天,他的眼睛都絕對不會像他這樣,看起來這麽有生氣。


    “我的確受了點傷。但還不至於就快死。”他已慢慢下床,他的腳也有力,他說的話一點都不假。“我之所以假裝快死的人,隻因為我要引出來送我最後一程的人。”


    最後一程的意思就是人生的終結。


    寧誠非說。“你等的這個人就是我?”


    秦崇敬在他麵前停了下來,看了一眼韓亦軒。“就是你。”他也看了一眼張有山,他眼中已露出歉意。“想不到。你這麽沉得住氣,收到我給你的緞帶,居然沒有立刻來找我,還是你早已識穿了我的引誘之計?”


    他凝視著寧誠非的眼睛,仿佛已變成了一把出鞘的刀。


    寧誠非搖頭。“你錯了。”


    “哦?”秦崇敬說。“哪裏錯了?”


    寧誠非說。“也許,一開始就錯了,至少我想破腦子都想不到我為什麽要殺你。”


    張有山已越站越遠,他好像覺得野獸已跑進了他的屋子裏,他剛移動幾步。門外卻有一個黑影在慢慢靠近。


    難道,又有野獸要跑進他的屋子裏?


    “見到我,會不會讓你突然又想起來了?”


    門已開,一個人慢慢走了進來,張有山見過這個人,也在這間屋子裏。


    韓亦軒看見這個人,目光中的疑惑更加深,就像看見死人又複活。


    這個人的眼睛卻凝視著寧誠非。因為他也看到了寧誠非眼中露出了疑惑和一種複雜的表情。“你是不是想不到我還活著?”


    韓亦軒和寧誠非他們的確想不到。


    張有山更想不通,這個人為什麽要將自己說成本該死去的人。他自己本就是一個簡單又平凡的人,他的世界也簡單而平凡,當然不會想得太複雜。


    就因為他沒有想太多,恐懼已蔓延他的內心,他甚至已感覺到肚子的苦水和異物湧上他的喉頭,他找個椅子坐下來。才發覺一雙手一雙腳甚至整個身子都在抖,抖得很厲害,就像這個身子不是他的。


    這個人還站在門口的地方,順手也將門掩上,他的眼睛還在看著寧誠非。“當日。在滌仙境內,我被一群戾獸逼入一條絕路,我也一位自己死路一條。”


    “幸好,我交的朋友雖然做了壞人,可是他的心還不算太壞,不會見死不救。”他的目光仿佛變得遙遠,也不知是哀傷還是痛惜。“可是,他的心雖然不壞,他的性情和運氣,卻實在太差,他的心太過自信也太過剛烈,始終不相信自己會敗。”


    韓亦軒說。“滌仙境的那具屍體就是李召楠的?”


    這人點頭。“李召楠雖然被戾獸重創,也不是立刻就斃命,他在臨死之前,還是說出了一個秘密。”


    韓亦軒說。“什麽秘密?”


    這人的眼睛又在盯著寧誠非,一字一字的說。“你的秘密,你暗地裏做叛徒的秘密。”


    韓亦軒驚訝的看著寧誠非,寧誠非麵對著這人,他的臉色似乎也沒有變。“我什麽時候變成了叛徒?”


    當日,進入滌仙境的人隻有七個,死的人是李召楠,這人自然就是佯裝死亡的唐謹。


    唐謹笑了,仿佛是譏笑。“你一定還記得,你和李召楠在圃星洞的一個熔池附近遇見了一個神秘人。”他接著說。“你們就和神秘人交


    上手,李召楠被神秘人擊倒之後,那個神秘人又突然逃走。”


    “你將昏迷中的李召楠安置好之後,就自己一個人離開。”唐謹說。“可是,你卻想不到,李召楠根本就沒有被神秘人擊暈。”


    秦崇敬接著說下去。“李召楠最初以為你和神秘人是一夥的,他就一直尾隨著你,你雖然沒有和神秘人接應,隻是到處走,卻好像在找尋什麽東西。”


    寧誠非也笑了,不是苦笑。“想不到李召楠跟蹤人的伎倆也這麽高深,就連我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被人跟蹤。”


    唐謹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當時就是在找尋六道族人的命書。”


    寧誠非說。“你也不是真的隻懂得和王鶴霖唇槍舌戰。”


    唐謹說。“你已承認自己是叛徒?”


    寧誠非搖頭。“如果我是叛徒,我怎麽會和你們一起出生入死。”他沒有避開唐謹的眼睛。“所有事情都是李召楠告訴你的,包括說我是叛徒?”


    唐謹也搖搖頭,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況覺得你行跡可疑的還有秦蒙洛。”


    寧誠非說。“你雖然也聰明,可是也想不出假死的這種法子,你暗地裏追查我的過去,也是秦蒙洛讓你去做的?”


    唐謹深深的唿吸,說。“過去的個把月,我曾有無數次想不顧一切的來殺你。”他又說。“寧可殺錯,也不可留著一個叛徒,禍害朋友。”


    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閃過一絲光輝。“如果,最後我真的殺錯,我唐謹給你償命。”


    性命已丟,再怎麽償還,丟了的性命也不可能複活。


    唐謹的臉上又露出那種苦澀的笑。“幸好,我很快就找到你做叛徒的那條線,最後也證實了你果然也是叛徒。”他盯著寧誠非。“你其實就是韓昱的人。”


    寧誠非沒有開口,也沒有否認。


    韓亦軒笑了笑,忽然說。“幸好,你沒有出手來殺寧誠非,否則你一定會非常譴責自己的衝動和魯莽。”他眼睛裏的笑變成一種似是敬佩的神色。“寧誠非雖然為韓昱賣命,可是,他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阻止韓昱的瘋狂,因為他就是任斯任校長安插入韓昱身邊的人。”


    他說的是事實,可是這個事實,知道的人絕對很少很少。


    任斯死了之後,寧誠非以為世上已沒有人知道他一直默默付出的艱苦,想不到還有人知道,想不到這個人是韓昱。


    他吃驚的看著韓亦軒,可是激動比驚訝更強烈,因為他已看出來他是懂他的。


    一個人默默抗下所有的苦與難,一直孤軍作戰,一切都隻是因為他內心的一種信念,並不求什麽。可是,真的有人知道他的付出,也懂他的付出,這種激動很少人能明白。


    唐謹卻笑了,笑容中更見掙紮。“你是王鶴霖最信任的人,本來我應該相信你的,可是,我更相信我自己。”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拳頭就已揮向寧誠非。


    寧誠非沒有動,也沒有倒下,唐謹的拳頭揮出時,韓亦軒後發先至,一出手便卸去了他攻擊的力量。


    唐謹還想再揮動拳頭,秦崇敬已走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在陰間我在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覃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覃黙並收藏你在陰間我在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