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城牢獄,削壁上。


    黑發及肩的女人問。“喬仲謀已經出來啦,我們是不是該動手了?”


    嶽千尋搖頭。“再等一等,卓東山還沒有出現。”


    黑發及肩的女人說。“為什麽要等卓東山出現?”


    高挑的女人說。“因為整個韓城牢獄,隻有卓東山可以跟刀狼抗衡,我們才有機會替二姐嶽千尋的一家子報仇雪恨。”


    人生就是一場活著的遊戲,每一個人為了活下去,難免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也難免趨炎附勢。


    怕死的,不怕死的都隻能旁觀著王者之間的鬥爭,誰都不願意強出頭而讓自己受罪。


    刀狼已經走到前麵,狼一般的眼睛卻看著燕子琛。“剛才我好像聽到你要越獄,從這裏走出去?”


    從幽暗的牢獄裏走出來,才看清楚,刀狼並不是胖子,就算是胖子,也是一個練就一身橫肉的胖子,赤膊著上身,豔陽下,每一道疤痕仿佛都在發光,走起路來就像一座山在走動,刀山。


    看見這個人,所有人仿佛連唿吸都變得很小心。


    燕子琛的臉色又變迴又老實又傻的模樣,他沒有否認。“你不想出去,不想自由?”


    刀狼冷笑,說。“幾道鐵門,你覺得可以困得住我刀狼?”


    燕子琛隻微笑,沒有說話。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總有一個人會使你害怕。也不一定他比你強大,反正你就對他有一種畏懼。


    有一種人也天生就能震懾人心,刀狼就是這種人?


    刀狼狼一般的眼睛還盯著燕子琛。“你要自由。我不阻止你,但不是今日。”他掃視了一眼所有人。“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話,也隻能橫著出去。”


    橫著出去意思當然就是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無論人敢問為什麽,也沒有人明白為什麽,燕子琛居然也沒有問,隻是微笑。


    刀狼壓著聲音問。“走還是不走?”


    燕子琛還在微笑。“不走,我為什麽要走。活著多不容易,待在韓城牢獄至少還是活人。我為什麽要讓自己變成屍體。”他的眼睛仿佛在掃視著周遭。“不走,絕不走。”


    刀狼看了一眼蔣治天,也不知是什麽眼神,又看向一眾罪犯。不用說話,所有人都已明白他的意思。


    於是所有人都像沒有風的脫線風箏,也都已準備放棄自由,重迴那一間不見天日的昏暗牢獄內,即使內心充滿著不滿和怒火,也要藏得很深,不讓第二個人看出來。


    燕子琛沒有動,他不動,還有一大群罪犯也不敢先動。燕子琛畢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老大。


    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又傻氣又老實,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刀狼已經迴頭了,就要走迴去。他知道所有人都已很明白他的意思,他總不能抹殺別人掙紮的機會。他剛走出幾步,就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讓他覺得極度厭惡的人。


    “我從來都不會為任何人挺身而出,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恨不得一拳打碎你的腦子。”


    有人喜歡用權力偽裝自己的強大。有人喜歡用金錢堆積自己的高大,也有人喜歡用死亡證明自己活著。每個人都想自己與眾不同,也的確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卓東山最獨特的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無論在什麽地方出現都像一個貴家公子。


    穿著的衣服幹淨而合身,走路的姿勢也幹淨而利落,胡子都修剪得像眉毛一樣,一點都不像失去自由的罪犯。


    卓東山雖然是這麽樣的人,他卻沒有強迫別人也模仿他,人就要做他自己,做別人的影子,無趣又可笑。


    卓東山並不算高大,也不夠健壯,可是,無論誰都看得出來,卓東山就像高空中盤旋的禿鷹,敏捷而兇悍。


    於是,所有想後退的人,又都沒有動。


    蔣治天也沒有動,韓城牢獄三個老大都出現了,平定這場暴亂,他也實在沒有把握。


    軍令如山,一眾守衛當然也沒有動。


    刀狼隻是停下來,沒有轉身。“你也想要自由?”


    卓東山背負著雙手,淡淡一笑。“有一種人從來都不用去想自由,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失去自由。”


    刀狼說。“你就是這種人?”


    卓東山說。“我怕走遠路,更怕麻煩,何況這裏什麽都好,又刺激又有兄弟,我為什麽要離開。”他又瞄了一眼燕子琛。


    刀狼仿佛覺得更厭惡,說。“你想怎麽樣?”


    卓東山目光中閃過一道光,淡淡的說。“我就隻想打碎你的鼻子。”


    刀狼好像覺得自己的耳朵忽然不太好了,轉迴身,盯著卓東山。“你說你想打碎我的鼻子?”


    卓東山點頭,說。“打碎你的鼻子。”


    刀狼說。“就憑你像乞丐一樣的爪子?”


    乞丐,又醜又臭又邋遢,乞丐也沒有爪子,軟弱無能的乞丐才會餓得像爪子。


    將一個貴家公子的手比喻成乞丐的爪子,這是怎麽樣的一種譏笑?


    卓東山說。“就是這種爪子讓你的身上再多一道疤痕。”他笑了笑,他的儒雅就變得更加深沉。“上次,滔天那老頭子鼓動所有人越獄時,我就想打碎你的鼻子,幸好,沒有讓我等太久。”


    等,又在等,等待一個出手的機會。


    刀狼還沒有動,他身上的一道道疤痕卻仿佛在動,因為他的兇悍可怕的力量已將要暴發。


    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被激怒的人,他的怒火早已被一道一道的疤痕澆滅。


    他也不會衝動。多情變成無情,連衝動也一並斬斷。


    他隻是不想再看見厭惡的東西,以前他隻讓自己動。看不見就好,顯然這種法子並不好,他唯有抉擇另一種有效的法子。


    ——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讓厭惡的東西永遠消失。


    刀狼不動,卓東山也不動,他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也不喜歡等待,隻是都等待了好些日子。再等待一陣也不是太為難,而且強者總要謙讓一下弱者。


    人群中也不知是誰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和不滿。還是別有用心,將麵前的人一推,麵前的人又誤以為要打架,又怒氣衝衝的推


    旁邊的人。一推一撞便開打了,一大群罪犯一動,就亂成一鍋。


    熱血是男人的本性,在男人之間還像一種病,一下子就傳染,於是刀狼與卓東山也動手了。


    一場又熱血又亂的激戰,像燒開的水,難以靠近。


    “這場激戰這麽亂,所有的罪犯和守衛幾乎都在這裏。我們是不是該出手了?”寧誠非一邊踱步一邊說。


    韓亦軒的眼睛一直都觀看著牢獄裏麵。“牢獄裏麵全是罪犯和守衛,你們不覺得奇怪?”


    寧誠非的心仿佛都飄向別的地方。“牢獄裏麵當然就是罪犯和守衛,還應該有什麽?”


    韓亦軒說。“還應該有一群不屬於這個地方的人。”


    龍在賢說。“可是。我一個都沒有看見。”


    寧誠非才反應過來,也向裏麵眺望,其實就算被藍廷囚禁的人在裏麵,他可能也認不出來。


    “會不會他們根本就沒有被藍廷囚禁在裏麵?”


    秦蒙洛搖頭說。“他們一定在裏麵。”他眼睛裏的疑惑更重。“隻是,他們為什麽沒有出現?”


    韓亦軒忽然問。“你們有沒有見到軒轅十三郎?”


    秦蒙洛說。“他也在裏麵出現?”


    韓亦軒說。“軒轅十三郎這個人並不簡單,他陣法上的造詣好像還很不錯。”


    秦蒙洛說。“牢獄裏麵的罪犯隻怕就是他放出來的。他會有什麽陰謀?”


    寧誠非說。“軒轅十三郎我沒有看見,我倒看見了一怪事。”


    韓城牢獄後麵的削壁上。忽然投下五條繩索,五條又長又結實的繩索,五個人就順著繩索滑下來。


    削壁這麽高,這五個人的膽子真大,寧誠非心想換作是他,他一定沒有勇氣跳。


    五個人一滑就滑進韓城牢獄,一滑就滑到人群中,她們的身手居然還很不錯,三兩下就有三四個罪犯倒下。


    被擊倒的罪犯,他們的身體一定很痛,這種痛寧誠非仿佛也有,他的眉頭也緊皺起來。


    韓亦軒問。“你認識這五個女人?”


    寧誠非苦笑。“我倒希望我一個都不認識,特別是那個出手又快又狠大眼睛的女人。”


    韓亦軒說。“能將寧誠非嚇成這個樣子的女人一定不簡單,她是誰?”


    寧誠非說。“她就是容小燕。”


    韓亦軒說。“南城七羅刹中的容小燕?”


    寧誠非說。“就是她。”


    韓亦軒說。“那個又溫柔又善良像鄰家小妹的女人就會慕容楚楚?”


    寧誠非說。“最瘦小的就是莊聽雨,高挑的那個就是鍾靈秀。”


    韓亦軒說。“她們為什麽會來?”


    寧誠非又笑了,當然還是苦笑,更苦。“我隻希望她們都沒有看見我也在這裏。”他眼珠子轉了轉。“軒轅十三郎也出現在這裏,說不定真有什麽陰謀,我去探看一下。”


    寧誠非很小心的越過大牢門,很小心翼翼的從旁邊走進去,仿佛真的很怕容小燕這個女人。


    可是,人倒黴起來的時候,好像怕什麽就偏偏來什麽,容小燕居然一下子就看見他,大聲唿叫一聲寧誠非的名字,寧誠非嚇得幾乎跳起來。


    於是,一個追一個跑,很快就跑進牢獄的深處,不見了他們的身影。


    不是冤家不聚頭,隻怕寧誠非是逃不掉容小燕的糾纏。


    這隻不過是亂戰中的一個小追逐,亂戰還在繼續。


    四個蒙麵女人闖入亂戰中。亂戰更亂,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一群守衛也加入了亂戰中。


    蔣治天還是沒有動。他仿佛也不打算動,更沒有下過任何命令。


    隻怕,又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作怪,讓守衛也參戰。


    砰,砰,砰,地上又擊出三道坑。


    整塊地上已經有十幾道坑了。這些坑道當然都是刀狼擊出的,他的攻擊快而狠。每一拳擊出,仿佛連山都震塌。


    卓東山不怕刀狼,刀狼的拳頭他卻不能不小心應付,本來他的身邊還有三個身手不錯的兄弟。隻可惜,刀狼身邊也有兩個兄弟,現在他自己的兄弟比刀狼的兄弟還多一個倒下,而且兩個都是被刀狼的拳頭擊倒。


    卓東山大多數都隻能防守,防守一次就後退一次,很快就退到不能再退,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放手一搏,以命相搏。


    可是。再強硬的頑石也撞不倒一座山,怎麽以命相搏。


    除了放手一搏,他也隻有一條路可以走。死路,沒有尊嚴沒有傲氣的死路。


    堂堂的一門老大,怎麽能死得如此窩囊。


    卓東山已下定了決心,恐怖的拳頭又何懼,搏命的拳頭已經揮出去,沒有太多的變化。卻絕對冒險。


    他卻想不到,刀狼的手下忽然也攻擊過來。與刀狼一起夾擊他。


    刀狼一人的攻擊他都沒有把握可以險中求勝,兩個人的圍攻,他好像隻有死路一條。


    卓東山沒有死,千鈞一發之際,另一個人的攻擊忽然一變,向刀狼的堅硬如岩石的胸膛攻擊過去。


    刀狼雖然沒有料想到他的兄弟會背叛他,他的拳頭也及時打出去,卸去了一些攻擊力。


    他萬萬沒有想到,致命的一擊遠不止一次,待他敏銳的察覺到背後有一種致命的變化時,他的胸口已露出一截刀尖。


    他的胸膛堅硬如岩石,他的力量也接近恐怖,就算致命的一刀也絕對無法斬斷他的力量,他大喝一聲,反身攻擊向身後的那個偷襲的人。


    絕對沒有人能想到刀狼還能如此迅捷的反擊,無論誰都看得出來,這一拳之威,山崩地裂。


    偷襲的人也沒有想到,她隻感覺到刀柄突然脫離,然後才吃驚的看到刀狼兇悍的拳頭,然後才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


    他也看見了她的臉,也看見她的眼睛,他的拳頭也忽然停了下來,緊貼著她烏黑的發絲,停下來。


    然後,她才看見他眼睛裏的兇狠與冷酷慢慢變成一種苦痛,就像深心處藏得很深的痛,忽然全部湧上靈魂。


    這時,胸膛上的傷口才慢慢沁出鮮血,又觸目又驚心。


    胸膛上的傷口在痛,心口更痛。


    是不是他堅毅的忍耐,讓深入靈魂的苦痛痛出的熱淚滲入熱血,熱血才流出來?


    石破天驚的一拳揮出,可怕的力量也揮灑了出去,可是刀狼還沒有死,也沒有倒下,還有別的力量支撐著他的生命。


    “你姓嶽?”


    偷襲的人已扯下了麵巾,一張靈氣的臉已因驚怕變得蒼白,這個人當然就是嶽千尋。


    “沒錯,我就是嶽萬軍的女兒嶽千尋。”


    嶽萬軍,嶽千尋,嶽萬軍,嶽千尋——刀狼嘴裏一直喃喃細語的念叨著這兩個名字,忽然仰天長笑。


    “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西門玉郎逃了二十年,卻始終逃不了……要還的,要還的。”


    沒有人聽得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一定有人明白這個人的心已經死了。


    然後,所有人都看見,狼一般的刀狼倒了下去,永遠的躺下。


    ——要命的不是傷,要命的是心死。


    ——若然心死,小小的一道傷,就已奪命。


    亂戰已經停止,一百幾十個罪犯,一百幾十種心情。


    有人憂傷,有人驚慌,有人害怕,有人痛快……


    隻有一個人在笑,笑得又奇怪又猙獰,卻偏偏還夾雜著一種樸實。


    “刀狼已死,我是不是已活過來了?”


    燕子琛慢慢的抬起頭,所有人看到他的笑臉時,仿佛感覺到一種寒意,直透心頭。


    就連蔣治天都吃了一驚,他沒有動,也許是忘記了動。


    燕子琛冷冷的說。“你是不是還要阻攔我?”


    蔣治天也沒有說話,也許也忘記了開口。


    燕子琛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腳步仿佛也變成了死神的腳步。


    蔣治天還是沒有動,就算沒有忘記動,他的腳也動不了,也許是害怕。


    燕子琛的眼睛裏已閃過一道殺氣,一動就是一條命。


    他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就在這時,已有三個人挺身而出,擋在蔣治天麵前。


    燕子琛臉上猙獰可怖的笑更加深,說。“你們要救蔣獄長的性命?”


    “我們隻是不想再見到有人丟掉性命。”


    燕子琛說。“不想見到有人丟掉性命,那麽,就讓不想見到有人丟掉性命的人丟掉性命。”


    他笑得更開,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就是死神手上收割人命的鐮刀。


    刀光還沒有揮出,卻又有人說話。


    “這裏所有人都會再次見到有人丟掉性命,因為所有人都要永遠留在這裏。”


    永遠留在這裏的意思就是韓城牢獄是所有人的墳墓。


    說話的人是軒轅十三郎,韓亦軒又見到他。


    隻是,軒轅十三郎說話這句話之後,立刻又消失不見,連同他臉上那種狡詐又兇狠的笑容一起消失。


    所有人都在找尋說話的人,他們當然都沒有看見,他們隻看見死亡,也聽見死亡在唿喚。


    死亡就在眼前,就在腳下。


    大地在顫動,整個世界也昏暗了下來,然後才看到一塊塊的岩石從高空中襲下來,岩石還在燃燒著,就像天降隕石,就像毀滅一切的天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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