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別離已經離開,韓亦軒也走進了竹林內,竹林裏麵好像怎麽走都能走出一條路,又好像根本就沒有路,就像他的心也亂得失去了方向。


    ——阻止韓昱啟動禁術的唯一法子就是殺死張小妤。


    耳際又響起卓別離說的話,他的心就更亂,心一亂,人自私的劣根性就冒出頭,他的內心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問他。


    如果你有決定生死的權利,你要救其他無辜的人還是救張小妤?


    他的迴答是救張小妤。


    此刻,也真的有個聲音問他:朋友,你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這句話,問得很怪,整個韓城幾乎沒有人會這麽說話。


    說話的人閉著眼睛坐在竹林中的枯葉上,他的穿著打扮實在讓人不忍心再看多幾眼,他穿著的衣服就像是隨隨便便找塊破損的舊布披上去的,就連鞋都沒有穿。


    小小的頭,小小的臉,神氣上有一種無拘無束無生死無罪惡的逍遙,就像佛道中人看破了佛緣,遊戲人間。


    荻仙偷偷的瞄了一眼韓亦軒,又說。“世有大小愛,人無完人,如果迷茫,心的聲音就是指引的方向。”


    韓亦軒的心雖然亂,他多疑的毛病還在,這個瘋瘋癲癲的荻仙怎麽會在這裏,好像還是在等他。“你好,荻仙。”


    荻仙隻睜開一隻眼睛,說。“你還記得我?”


    韓亦軒說。“我還記得你上次在找一隻會飛的鼯鼠。”


    “是呀,是呀。”荻仙激動得站了起來,他的臉色又很快沉了下來。“可是,我還是沒有捉到會飛的鼯鼠,它肯定是飛離了人間。”


    韓亦軒忍不住一笑,這個人將自己打扮得像看破佛緣的佛道中人,還真的以為自己已成佛成仙,隻是說的話,實在不敢恭維。


    “這一次你來這裏。又在找什麽?”


    荻仙立刻又嚴肅起來,正色說。“我在等一位有緣人。”


    這句話,他才剛說完,臉上的嚴正之色就不見了。“你有沒有見過那位有緣人?”


    韓亦軒搖頭說。“那位有緣人長什麽樣子的?”


    荻仙苦愁起來。“我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神仙大哥隻說黃昏後,我在這片竹林裏等,就能看到那位有緣人。”


    又是命,他葫蘆裏又賣什麽藥?


    韓亦軒說。“你的神仙大哥為什麽要讓你在這裏等那個有緣人?”


    荻仙眼睛轉了轉,認真說。“他要我給那個有緣人指一條明路。”


    韓亦軒說。“什麽明路?”


    荻仙又看了看四周,好像生怕被其他人聽到,說話的聲音都故意放低。“這是個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韓亦軒眨了眨眼。“我當然不是一般人。”


    荻仙說話的聲音更低。“這條明路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算是什麽明路,最多隻能算是暗路,韓亦軒卻似乎已聽明白。他還想告訴這個荻仙他親大哥大荻在找他的事情,荻仙又好像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跑到他剛才坐過的地方,開始翻找。


    居然真的有一隻像狐狸一樣的動物竄出來,跑開。


    荻仙就追上去。突然停了下來。“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韓亦軒。”


    “你可不可以替我在這裏等那個有緣人?”


    “可以。”


    “謝謝。”他跑開一段距離,又停下來。“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這句話我送給你。”


    “謝謝。”


    這個荻仙看起來瘋瘋癲癲,卻至少他的心無憂無慮是快樂的,韓亦軒內心的苦愁好像也消淡不少。看了一眼黃昏後的天空,透過竹葉間看向天空,天空仿佛已有了希望的色彩,他就繼續向前走。


    他的麵前終於有了一條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路,走這種絕路。需要超於常人的勇氣和毅力,他從來都不缺少。


    黃昏已過,天地間已慢慢蒙上一層充滿傷感別離的暗黑。


    韓亦軒也走得很慢,古堡的大門就在眼前,輝煌的城堡居然還沒有點燈。


    他印象中隻是第二次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黑夜下,花園裏那個水池上的水聲很清晰,韓亦軒聽出來了,那種旋律原來叫離愁。


    走廊上原來已亮起了燈,燈光雖不太亮,卻已使人清楚的看到路,那個仁慈熱情和有趣的老人不知道去了哪裏,韓亦軒走進來之後一直都沒有碰見到,這個老人是不是有一種入夜就入睡的習慣?


    這條走廊並不短,走過一扇扇的窗,走過一道道的門,他忽然在一道門前停了下來,幾天前,他就是從另一道門前出來,然後走進這道門裏麵的。


    這裏的每一道門似乎都是一模一樣的,他也不明白他怎麽能這麽清晰的記得和認得。


    不知道那個穿著雪白衣裳沉睡在床上的人兒是不是還在沉睡,她是否安好?


    他沒有推開門,那人兒安睡在床上的那種又淒美又獨特的安好,他怕他會忍不住流淚。


    走過一個轉角,他又來到一道門前,這道門並沒有掩上,門裏麵的人是不是早就在等著他?


    走進去,他就見到站在窗前穿著一襲墨黑長袍的韓昱。


    房間裏也點亮了燈,隻是燈光不太亮,他甚至沒有看到角落裏有一張床,床上有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的人兒沉睡著。


    韓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隻是專心致誌的看著窗外漸漸來到的夜色,隻是這個身影說不出的孤獨寂寞,夜色下,更見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看著這身影,韓亦軒深心處忽然湧現一絲不知名的情感,猶如藕裏絲、肉中血一般,隱隱中維係著一種無法斷絕的關係。


    再一看,便呆滯了,這背影居然如此熟悉,仿佛他一生下來就該深深的記住這背影。仿佛這背影便是他自己的背影。


    “你來啦?”


    他終於說話了,韓亦軒又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他知道韓昱深愛著一個叫小穎的女人。他卻想不到韓昱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一種由深愛附贈的傷感。


    他真的是在看著窗外的草木山水? 還是由始至終他看的都是已成為過去的過去?


    夜色終於完全降臨大地,亮星也慢慢爬上夜空。


    柔和的星光照耀在被夜風吹動的枝葉上,有一種搖曳的淒美。


    韓昱又說。“是不是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你來見我?”


    韓亦軒沒有說話,他臉上的神情很複雜,他是不是又察覺到了什麽?


    韓昱輕輕的閉起雙眼,又慢慢的睜開,深邃炯炯有神的雙眼流露一絲精芒,一絲很複雜的情緒。“我喜歡黑夜,可是我卻討厭今日的夜色。因為這種夜色會讓我想起一些怨恨自己的迴憶。”


    韓亦軒還是沒有說話,他的唿吸已變得沉重,他並不是害怕,他隻是莫名的恨。


    韓昱歎了口氣,說。“曾經有人說過。人越老記憶越好,這種夜色我就像昨天才剛見過。”


    他的聲音裏忽然充滿內疚和自責。“如果不是見到你,我不會想起上一次的這種夜色是在二十三年前。”


    韓亦軒說話的聲音裏都有一種恨。“為什麽見到我,就會想起二十三年前?”


    韓昱說。“因為是我讓你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轉過身看著韓亦軒,韓亦軒的瞳孔就開始放大,他的手也在顫抖,人通常隻會在恐懼的時候才會有這種狀況。


    韓亦軒並不是恐懼。他的情緒遠比恐懼更複雜,他看到了韓昱的臉,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張臉,因為他看著韓昱簡直就像照鏡子。


    他們的模樣居然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韓昱又問他。“看到了我這張臉是不是已經猜到我為什麽會想起二十三年前?”


    韓亦軒隻能聽著,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韓昱接著說。“因為我就是你的爺爺,或者說我就是你。”


    韓亦軒就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似的。呆立在原地。


    韓昱沒有再看韓亦軒,他的視線看向了昏暗的角落,看向了昏暗角落裏那穿著雪白衣裳沉睡著的人兒。


    那人兒沉睡著的模樣安靜卻淒美,直教人心碎。


    這一刻,竟看癡了!


    這一刻。猶如夢中,那已消逝的夢中,一個微笑一個世界。


    他,怔怔的看著那沉睡的人兒,眼神癡迷而掙紮,仿佛這一看,痛傷的心便碎成一片片碎屑,如同秋季的落葉,每一片秋葉都有夏季的淚痕和夏季的炙熱,還有隻屬於夏季一切的一切!


    如此的刺痛卻又總是忍不住去看。


    夜星漸漸多了起來,星光也從窗外照了進來,照在這顆不知道冷了多少個歲月的心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眨眼間,韓昱才慢慢說起往事。


    小穎,韓昱一生的至愛,她就是他世界的全部,卻在三百年前,她為了救韓昱,枉死在韓城的人手上,他的世界一下子失去了顏色,即使還活著,心已死。


    一個人的心已死,大概也活不久,韓昱行屍走肉的卻活了兩年多,也就在那兩年之後,他的心才總算已有了生氣,因為他遇到了一位奇人,那位奇人告訴他,他總有一天會和小穎重遇,再續前緣。


    那位奇人還授教韓昱結陣之法,分別結下滅道古陣和七轉鬥星禁術,單憑韓昱一人之力,當然還不能夠短時間內就成為陣法大家,他還找了一位當時名揚天下的陣法大家相助於他。


    他們也花費了幾年的時間才結好陣,隻是那個所謂的機緣一等就是兩百多年。


    這麽多年過去,韓城的人始終都沒有放過他,由於結下的古陣漸漸積聚天地間的靈氣,造成天色變幻,他匿藏的行蹤又被韓城的人發現,他與韓城的人又展開一場血戰。


    韓昱的能耐即使再出神入化,之前結下兩個古陣已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寡不敵眾,重傷在韓城的人手上,跟隨在他身邊的卓別離也生死不知。


    他逃亡,不停的逃,逃到一個小村落時,終於精疲力盡倒在一個寡婦的門前,那個寡婦居然也是一位古道熱腸的女人,她機智的瞞過所有人,救了韓昱的性命。


    也許是因為一連幾月的日夜相處,也許也因為韓昱欣賞和感激這個寡婦,後來他就娶了那個寡婦,還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在他的兒子七歲那年,同樣從死亡邊緣爬上來的卓別離找到了韓昱,韓城的人也尋找到這個村落,韓昱不想連累這個村落無辜的人,他更知道那個寡婦一定不會離開他,於是他便設計讓那個寡婦相信他已經死去……


    一直到韓亦軒出世的那天,韓昱又迴來了,因為那個奇人當年就曾告訴過他,那個禁術會有一個九死一生的劫,他必須找一個替他應劫的人。


    應劫的人不是非韓亦軒不可,可是陰錯陽差的就變成了韓亦軒,因為韓亦軒出世之後就要夭折,韓昱為了救他的孫子逼不得已將韓亦軒變成他應劫的人,韓亦軒才會天生靈魂缺陷,因為他們兩人的靈魂已相連,所以韓昱就是韓亦軒。


    韓昱又問。“你會不會怪我?”


    韓亦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一刻,才看到床上沉睡的人兒,他的眼睛仿佛已濕了。


    他沉默,很久才迴答。“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心從來都不在她那裏,可她也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她隻怨自己留在你身邊的日子這麽的短。”


    韓昱的眼睛仿佛也有了淚光。“她還好嗎?”


    韓亦軒平靜的說。“我雖然沒有見過奶奶,可我知道她過得並不好,聽家裏老一輩的人說你離開不久,她也跟著離開了。”


    離開的意思就是逝世。


    韓昱說話的聲音都有一種痛。“你父親呢,他還隻是個孩子,怎麽樣成長?”


    韓亦軒說。“一個七八歲的孤兒能夠健康成長已算不錯,性格上難免會有缺陷。”


    韓昱說。“你的母親一定是一位好女人,至少她教好了你。”


    韓亦軒眼睛裏充滿尊敬和愛。“她教好的人還有三個,你還有兩個孫女,一個孫子。”


    韓昱目光裏的傷感也變成感動和慈愛,說。“兩個孫女兩個孫子,好,很好。”


    韓亦軒看了看他,忽然說。“家是每一個人的根,即使有人離開了,這個家依然充滿愛,有一種愛是不會因為離開而消失。”


    韓昱好像聽到,又好像沒有聽到,他忽然裝過身,又看著窗外的夜空。


    夜空中,有星有月,仿佛還有一張美麗的臉,對著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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