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如此的神奇和美麗,就是因為它每天都在變。


    人也需要變,王小魚也覺得他需要變,自從他開始變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樣之後,他發覺他的人生竟然變得充滿樂趣和生氣。


    飯是香的,茶也別有一番味道,就連每天醒來都用快樂替代以往的憂愁和不滿。


    世界如此的美麗,人兒如此的有趣,他決定重新認識大千世界給他帶來的感觀。


    他隻身一人,登過韓城最高的山,徒手爬過最險的削壁,也獨闖過深山中詭異的秘洞……


    他不需要別人認同他為什麽要用生命去冒險,他隻知道那一次又一次冒險的旅途中,他的世界就像開了一扇窗,不斷湧進他曾經的生命中所欠缺的。


    他不是想超越極限,也不是尋找刺激,他隻是想挖掘關於生命的另一個層次的東西。


    也許是珍惜與感恩,也許是得與失,又也許是貪婪與知足,他沒有答案。


    他也不需要答案,因為他生命中剩下的最年輕的每一天都是晴天,每一個明天都與今天不一樣。


    今天一定也會是晴天,天還沒有亮,王小魚便踏著細碎的步伐,順著黑夜與白晝之間的那一道光向前走。


    沒有方向,沒有目的,隻是隨意的走動。


    這一走,居然就迴到了那些年曾經最無憂最有痕跡的花海。


    韓閣學院後院的這片花海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一直都在,不會凋謝,不會枯萎。春夏秋冬四季變換,在這裏好像都失去了它 應有的力量。


    風無情,花無語。風吹過花也點頭。


    王小魚好像忽然聽到花在對他唿喚,他便走進去躺在花海中。


    一種花香便能勾起一個迴憶,各種層次的花香共舞又匯聚成更濃烈的味道。


    旭日早已爬過山頭。驕陽下,花海前,嗅聞著一陣陣濃鬱的花香。就像迴到搖籃中聽著母親哼唱的嬰兒時代,他正想閉上眼 睛,用心去聆聽鮮花的花語。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腳步聲。


    一次次徘徊在鬼門關的冒險。他的聽覺和反應已經細膩到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感覺到。


    順著花枝間的縫隙看過去,這一看,他吃了一驚,差點作出動靜。因為他看到藍雋老師正慢慢走過來,而另一頭走過來的郝然是本該死去的梅子塢。


    王小魚沒有動,就連唿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因為他又有了那種感覺。


    他記得那一次他又闖入秘洞的時候,不巧跌落一個也許是很久之前獵人挖下的陷阱,而陷阱內爬滿各種各樣的毒蛇,他隻要 起了個小小的動作。也許就要了他的命。


    這裏沒有毒蛇,他卻感覺到,狀況是一樣的。


    沒有說話,隻有風聲與花語,仿似久別的重逢。他們好像有很多的話要向彼此說,又好像已不需要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梅子塢先開口說話。“好久不見。”


    千言萬語演變成四隻字,多麽濃烈的好久不見。


    藍雋說。“我們好像最多才十來天不見而已。”


    梅子塢說。“對我來說,過去的好多年都沒有這十來天那麽長。”


    他笑得很真摯,一點都沒有做作的模樣。他敢這麽說。也許因為他活到了這個年紀,比任何年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重量。


    藍雋說。“那天傳來你死亡的消息,我就知道一定又是你在向這個世界開玩笑。”


    梅子塢說。“如果我生命走到了盡頭,我一定讓我身邊的人來得及說再見。”


    藍雋說。“可是,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過分了,你刺痛了很多你身邊的人的心。”


    梅子塢說。“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這麽做,因為有些事情我非做不可。”


    藍雋的神情變了變。“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好像從來都沒有過非做不可的事情?”


    梅子塢說。“因為我一直都沒有認真想過,十年前你為什麽會找上我去探索韓昱在蒂南山結下的滅道陣法。”


    藍雋深邃的眼睛裏已漸漸露出一種感傷和內疚。“現在,你已想到?”


    梅子塢又露出他自以為很有趣的笑臉。“因為你就是三百年前。跟在韓昱身邊的那個小女孩。”


    藍雋說。“上次我讓你幫忙結下‘越界’陣法救韓昱的時候,你就已猜到我和韓昱的關係?”


    梅子塢說。“我還知道你繼承了瞳月族另一個血統‘無生’的天賦。”


    藍雋這才真正的吃了一驚,吃驚的看著梅子塢,眼睛裏的內疚瞬間融化成淚點。“你已經知道?”


    梅子塢的眼睛好像也模糊了。“我已知道,我也慶幸自己有這個榮幸得到你的青睞。”


    “我卻覺得你的存在,對瞳月族人這個貴族是種恥辱。”


    花海前,又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又儒雅又高貴的年輕人,藍雋看見這個人,她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仿佛看到了血花 紛飛的畫麵,而她陷入兩難的餘地。


    王小魚認得這個人就是韓城最出名的四大年輕人之一的藍廷。


    藍廷慢慢的走過來,他走路的步伐和說話的聲音都透著一種高貴和儒雅。“我知道你來自一個很神秘的地方,這個身份不見得你可以高攀瞳月族。”


    他又說。“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你為什麽還要逗留在韓城,但是這個地方的所有一切都不屬於你的。”


    梅子塢說。“就這兩個原因,你就冒險殺我?”


    “不能說冒險。”藍廷說。“上天是有趣的,如果你想要得到一些滿足,你總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來跟它交換。”


    “塵世間的很多事情,你好像都已看得很透徹。”梅子塢笑了笑。“那麽,你又看不看得到危險已漸漸向你步進?”


    “他沒有看到危險,他隻是看到三百多年前的一位叫韓昱的男人來找他。”


    花海前又多了三個人,韓昱、卓別離和寧崇陽。


    寧崇陽沒有跟在韓昱身後,他來到了這個地方就靠在不遠處的那棵大樹下,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他又變迴了風跡。


    藍雋看到韓昱走過來,她隻低聲的喚叫了一聲昱哥,她什麽都做不到。


    藍廷直視著韓昱的眼睛。“你就是三百年前。弄得韓城滿城風雨的那個韓昱?”


    韓昱說。“我就是韓昱。”


    藍廷說。“聞名不如見麵。”


    韓昱說。“你卻比我印象中更像一位瞳月族人。”


    藍廷說。“可是,瞳月族人未必就是你的敵人。”


    韓昱看了一眼花海,說。“我也希望不是。”


    靜,無風無語。


    兩人忽然都不說話,也不需要再說話。這一刻,隻有一戰才能解決所有問題。


    起風了,一片花海翩翩起舞,花香飄浮,硝煙也起。


    風跡的這個名字也許也跟風有個故事。風起,風跡也動了。他的拳頭揮向梅子塢胸膛。


    拳頭卻空了,梅子塢的身形這麽高大,這麽笨拙,風跡忽然出擊的拳頭居然空了,難道他曾經由風跡變成了寧崇陽。他對梅 子塢的恨也變了?


    梅子塢居然笑了。“我很高興,在你身上看不到那種恨。”


    風跡冷冷說。“怨和恨根本就殺不了人,是你告訴我的,何況你已不值得我去殺你。”


    梅子塢說。“你變了,至少你再也不覺得你的世界隻有你一個人。”


    他又說。“也許,你更應該學會放下,放下所有一切。做一個真正的寧崇陽。”


    風跡說。“寧崇陽十三年前就已死了,現在隻有風跡。”


    梅子塢好像第一次皺起了眉頭。“現在的風跡,也是僅為韓昱而活的風跡?”


    風跡說。“沒有韓昱,十三年前風跡也死了。”


    梅子塢又笑了。“那麽,我也該謝謝韓昱,如果沒有他。我也許就沒有榮幸看到今日的師徒之戰。”


    師徒之戰?


    風跡沒有否認,也沒有動,他好像也認同了這種師徒之戰。


    他們的這種師徒關係的來由就是神奇又奧妙的陣法,也許陣法之戰就是最能詮釋他們師徒之情的緣深緣淺。


    若斷絕,也隻有這種戰役能讓兩人之間的情義從深心處真正的放下。


    沒有動作。也沒有起風,陣法已結成,兩道水柱便平地冒起,幻變成各種模樣,交纏碰撞,奇幻而浩蕩。


    這不是魔法,陣法遠比魔法更神奇更不可思議。


    水柱潰散,頑石又生,一堆頑石集聚成一座巨人,揮舞著狂野的拳頭,好像在唿喚痛快的一戰。


    王小魚曾經見過許多不可思議的異象,可他從來沒有想象到,原來最不可思議的是人。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是真的,因為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完全違背了他對人的認知。


    那種同樣不可思議的敏銳感覺又湧上心頭,王小魚知道這種氣息不是來自剛才看過來的韓昱,而是像風一樣的風跡。


    下一刻,又起風,這陣風起得很不尋常,花草沒有搖曳,石巨人卻已在踉蹌的後退,王小魚便看到石巨人身上的一道道觸目的痕跡,就像刀痕。


    這陣風居然幻化成刀刃!


    一位陣法大家真正令他自豪的並不是專研出更不可思議更完美的陣法,而是教出像風跡一樣的高徒。


    名師出高徒,本就是件值得任何人高興的事,何況風跡簡直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深諳結陣的奧義,對破陣更有他獨特的法子。


    也許,梅子塢隻是太懶惰,但風跡無疑已似超越了他。


    石巨人又吼叫,刀痕再深,頑石也難點頭。笨拙的石巨人跨著笨拙的腳步繼續前進,它的拳頭也似蓄著一股力量,將對手摧毀。


    梅子塢看著風跡淡定的模樣,不禁一笑。這不是嗤笑,更像欣賞和安慰的笑。


    風跡是他最得意的高徒,他更相信他以後再也遇不到能超越風跡的高徒。


    這段師徒之情卻因為一個無可避免的誤會,變成帶著仇和恨的陌生人。


    梅子塢看得出來這段師徒之情還在彼此的深心處,並沒有恩斷義絕。他更看得出來風跡的這一手風刃留有後著,他期待風跡充滿奧妙的變化。


    風跡還似沒有任何動作。他冷靜平淡的眼睛裏已流露出睿智的眸光。


    石巨人還在前進,它的動作卻已漸漸顯得更加笨拙。


    梅子塢又忍不住笑了,因為梅子塢終於看出來剛才風跡用幻化出來的水柱猛烈的攻擊他幻化出來的水柱,然後又突然敗亡的奧義。


    奧義就在石巨人的腳下。石巨人的腳下漸漸被滲透的水。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土克水,水也可逆襲土,風跡便做到。


    用攜帶梅子塢氣息的水慢慢滲透石巨人,卸去梅子塢對石巨人的操控,瞬間使頑石點頭。


    石巨人身上的刀痕更深更闊,一條條林木從刀痕中萌芽竄出,纏繞著石巨人巨大的身體生長,仿佛可以看到石巨人漸漸被抽幹靈氣的軀體又在無力掙紮。


    然後。一團豪火,將一切化為塵埃。


    這一切隻不過是刹那間的事情,梅子塢卻已看到一種永恆。


    藍雋的心卻一直為梅子塢擔憂,她並沒有知道得太多,她隻看到兩個陣法大家出神入化的陣法。仿佛生死相對。


    她想以瞳月族人獨特的妙法相助梅子塢,就像這些年梅子塢為了她忘記生與死一樣的無私。


    可,她麵前偏偏有一個卓別離。


    這個男人隻是隨隨便便的站在她身旁,卻無疑已鎖住了她任何的動作。她一動,他一定比她更快。


    藍雋無疑也看出來了這一點,所以她唯一能夠傷害的人隻有她自己,用擔憂、自責或者內疚傷害她自己的心。


    韓昱和藍廷兩人居然還沒有動。他們鋒利又尖銳的眼睛隻是對視。


    也許,又已經動了,這場最鋒利最震撼的交戰早已開戰,他們的心在對戰,無招勝有招。


    塵世間最鋒利最可怕的並不是刀劍之戰,正是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心戰。


    軀體上再深再重的傷。不致命的,總會愈合痊愈,心傷卻是永恆的,沒有流血沒有傷口,一個人的生命已走向盡頭。


    心戰也到了盡頭。真正的戰鬥也許就要開始。


    一戰將起,天地也為之失色。


    藍廷也許高傲了些,也許年輕了些,他先動,韓昱比他更快,僅快一點,卻足以扭轉勝與敗。


    韓昱不能不快,三百年來他曆經過無數場大大小小的生死戰役,就算麵對讓他真正嗅聞到死亡氣息的絕塵,他都不曾這麽渴望勝利。此刻,他卻全力以赴。


    藍廷絕不能和絕塵相比,隻是麵對對手他沒有絕塵這麽坦誠,何況他還是瞳月族人,瞳月族人的神秘血統幾乎是韓城所有人的惡夢,韓昱也不例外。


    因為韓昱的心裏已經萌生活著的生氣。因為那一天已不遠。


    這也是人的劣根性,當知道死亡來臨時,人才懂得活著是美麗的,才姍姍來遲的覺悟珍惜生命。


    ——多麽悲哀的遲來的覺悟。


    藍廷也沒有後退,他高傲的血統也不允許後退,他反而高傲的迎上韓昱出神入化的變化。


    所以,藍廷敗了。


    因為他的對手是韓昱,三百年前,隻憑一個人便讓整個韓城的高手陷入恐慌的韓昱。


    也許,經曆過那一年大戰的人都看得到韓昱是怎麽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但絕對沒有人能明白他從那一條路上走過來,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曆經了多少的磨難和折磨。


    他一次又一次的從死亡邊緣爬迴來,不是上天的眷顧,更不是他命不該絕。個中也許有運氣勇氣和毅力,更重要的是他深心處湧動著強烈的求生*,他是韓昱。


    在那一刹那後,他蛻變了,就像破繭成蝶的蟲,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從生死之戰中逃離死亡。


    藍廷戰敗,他一定也覺得雖敗猶榮,與韓昱這種人交手,戰敗本就是一種比勝利更值得開心的事情。


    藍廷受的傷並不輕,他仍然微笑,微笑得又儒雅又高貴,縱使麵對死亡,也以高傲的姿勢離開這個世界。


    韓昱又再次攻擊過來,這一次,也許就是死亡。


    沒有死亡,沒有戰鬥,就在那一刹那間,藍雋忽然就在卓別離眼前消失,出現在韓昱麵前,用她的身體替藍廷接下這種死亡。


    卓別離好像也想不到藍雋居然還有一手,他更想不到在那千鈞一發之勢,韓昱也收迴了殺手。


    “放過他,好嗎?”藍雋的眼睛仿佛淌著淚,真摯的看著韓昱,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將這種奢望的請求說出口。


    聽到一個女人如此真摯的請求,藍廷好像也不動聲色,他隻是看著韓昱。


    韓昱的眉頭已皺起,他眼睛裏的情感更加複雜,他居然也有種為難的表情。“小藍,你雖然救過我的性命,可是,他必須死。”


    “他必須死?”藍雋居然厲聲說。“他必須死,難道就因為他是瞳月族人,會成為你救小穎的變數,你就要殺他?就像三百年前,韓城裏的人阻止你和小穎一起,你不惜與整個韓城為敵?”


    韓昱沒有說話,他眼睛裏的情感漸漸冷了,也漸漸被悲傷淹沒,無窮無盡的悲傷,隻有愛能將這種悲傷從這個人身上驅逐出來。


    可惜,這種愛,三百年前就已變成了遺憾。


    三百年後的今日,他背負了三百多年的遺憾,即使陽光照耀在他身上,也看得到一處的陰暗。


    韓昱已離開,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藍雋感激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更自責自己居然說出這麽樣的話傷害韓昱,千言萬語她卻隻說出五隻字,謝謝,對不起。


    陽光下,花海前,一片飄零的花瓣,沒有人,沒有痕跡,韓亦軒和張小妤趕到時,就隻看到這種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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