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梢,華燈初上,酉時一過,便是桃花巷最熱鬧的時候,這一日,桃花巷裏迎來了貴客,隻不過那位貴客的下人早就打點好了一切,絕不能聲張,桃花巷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因而那貴客是不是來過,最終也無人得以知曉。


    「六爺,鳳公子已經帶到了。」


    門外傳來了忘生的聲音。


    「請他進來。」


    「是。」


    不多時,就聽一聲低咳,門便從外麵輕輕推開,一名手拿摺扇的錦衣公子出現在三樓的包廂門口,他的臉色被廊外那桃花巷中的萬家燈火襯得無比蒼白,眸光卻出奇傾動,漆黑之中帶著點點光華,簡直燦若星辰。


    而房內早已坐在酒桌前的,是一名雍容華貴氣度不凡又儀表堂堂麵沉如水的男子,他臉容雖端正,可眼神中卻蘊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威壓感,他此刻正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鳳公子,一麵打量一麵想到了忘生所言,忘生說此人生得看似玲瓏剔透,卻因為疾病纏身的關係給人一種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的感覺,一見之下果真如此,隻是不知他的「慧」到底夠不夠分量,值不值得自己這一次的會麵。


    「鳳公子請進來坐。」六王爺開口道。


    「多謝六爺。」鳳公子一步跨入房內,轉身又闔上房門,他關門的姿態得宜,輕手輕腳,看得出來自小所受的教養相當好。


    「請坐。」等他再轉過身來,六王爺便抬手示意道。


    鳳公子坐下,以扇掩唇低咳一聲,便開門見山地道:「六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六爺這次設宴款待小生,是否是因為小生不久前有幸得手的那幅藏寶圖?」


    六王爺倒是不料他竟然如此坦言,藏寶圖這種東西得手後不是應該有所顧忌才對嗎,要是都像他那麽大方見人就說,那也太不妥了一點。


    「藏寶圖本來就是那個陸景從六爺這裏偷出來的吧?」鳳公子見這位六爺不說話眼神有些暗沉地盯著他,便又道。


    「哦?」


    「小生為尋《千金方》翻了不少經史子集,更是沒少看岐黃醫史,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在一份殘卷中發現了《千金方》的下落,一再尋找確認,才知此方隨著幾次改朝換代早已失落得了無蹤跡,不過它最後現世之處據說埋有一批寶藏,隻可惜那批寶藏空有傳言從無線索,於是小生便開始搜集各種藏寶圖,不瞞六爺,小生在來之前就知曉京城中也有人在搜集藏寶圖,陸景是小生的敲門磚,他很容就上了鉤,可他顯然不是藏寶圖的主人,隻因他賣給小生的,並不是小生要的那一份,今日小生依約前來,便是想與六爺做一筆交易。」


    鳳公子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又一板一眼款款道來,要說他對於《千金方》有多執著,雖能從話語中聽出個大概來,可要說他是否計較這其中的得失真假,卻也隻能說毫無蹤跡可尋,他半點不在意就將自己的目的全盤托出,本來是一件令人值得懷疑的事,可他身上有病這件事不像是假,來之前聽忘生提及,若無《千金方》,鳳公子命不長久,對於一個命不久矣的人來說,寶藏倒也的確不稀奇,尤其是鳳公子本人就家財萬貫,那麽寶藏對他來說,確不如對自己來得重要。


    再者,陸景這一出本來就是故意安排,王府中出內奸不是一兩天,他下令全麵徹查也為時已久,之後要做的事越大,身邊的人就要清的越幹淨,確保不會有任何人泄露才行,隻要是王府中的人,幾乎每個人都在麵臨他們壓根不知道的各種試探,這個時候忘生就是非常好的幫手,忘生是自己人,最不可能懷疑的人,他明著甚至不是王府的人,由他在暗中操作,最是讓他放心,隻是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不會想到,鳳公子居然識破了藏寶圖是假的。


    藏寶圖當然是在他的授意之下被偷出去的,之前就換上了假的,陸景自然是看不出來的,連他自己都覺得那足以以假亂真,所以此時鳳公子這番話,的確令他吃驚不小,隻不過他臉上不動聲色,順著鳳公子的話問道:「說來聽聽,什麽交易?」


    「我需要方子,六爺需要寶藏,我幫六爺出力,若尋到寶藏,我也隻要方子,若是六爺還有別的藏寶圖,隻要我活一天,我就可以多幫六爺找一天。」鳳公子的眸子並不因他病慘慘的臉色而顯得黯淡,而是帶著鬱鬱的生機,若隻是看見這雙眼睛,絕不會想到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主人,原來活不久了,六王爺雖然還沒見識過他的能耐,卻也覺得有些可惜。


    「對我來說很劃算,那麽對鳳公子你呢?活著就足夠?」六王爺問他。


    「當然,還有什麽事比活著更重要?」鳳公子反問:「錢財乃身外之物,父親留給我一大筆錢,我也隻有活下去才能花,難道不是嗎?」


    他的話六王爺聽得明白,卻覺得跟自己毫不相幹,雖然誰都會死,但他想做的事還沒做成之前,絕不會允許死亡接近,他自小身在宮中,小心再小心,便清楚隻要握有足夠的權勢,才能足以自保,才能跟死亡拉開距離,甚至掌握他人的生死。


    「鳳家就你一個人?」


    「家母自小生出生就已不在,家父五年前病故,小生自小帶疾,故家父從不讓小生經商,家父病故前就已收了所有的鋪子,最後留給小生的是一座宅院和一位大夫,要小生用這些錢看看能不能尋到一線生機。」也許是從小就有疾病跟著的緣故,他談起生死來要比一般人淡然得多,幾乎聽不出一丁點的沉重,淡淡陳述的語氣,一如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來那樣:「六爺不必喚什麽『公子』,叫小生鳳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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