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承諾,重重地烙在暮澤的腦海中。


    微紅的眼角訴說著他的委屈,暮澤單膝跪在地上,仰著頭,「妻主,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我一個前朝餘孽,身上究竟有什麽價值……」


    「值得你如此冒險——」


    蘇憶桃捏了捏他的臉:「我願意。」


    任何人麵對祝氏餘孽,都想著除之而後快,更何況她是蘇氏之女,不是更應該將他斬草除根嗎?他見過人情冷暖,見過世態炎涼,也知道少年的荒唐。


    就算蘇憶桃想要借勢奪權,也不應該選擇他。


    青梅竹馬的情,掩蓋不了血海深仇的恨。


    究竟是什麽樣的底牌,才能讓蘇憶桃有自信掌控他?


    暮澤頹廢地跪著,長發順著肩膀落在地麵上,勾勒出一幅絕美的水墨畫。


    雙手扶著床沿,一雙狐狸眼寫滿不解,「妻主,陛下罰你什麽?」


    「拿走了京城巡防營兵權,杖責一百,禁足三月。」淡淡的語氣,好似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裏。


    巡防營兵權有多重要,就連暮澤都略知一二,正因如此,他才會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除了容貌一無是處的奴隸,一個至關重要的巡防營兵權,但凡腦子沒問題,都會選擇後者。


    可蘇憶桃偏偏就選擇保護他!


    為什麽?


    舊情復燃嗎?


    多麽可笑的答案。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麽聊齋?


    他墜落深淵,或許會絕望,但他不蠢。


    不止暮澤看不懂,整個綬安宮都不能理解她的做法。


    「跪著做什麽?地上涼,起來。」


    暮澤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淚憋了迴去,慢吞吞地站起來,「妻主!」


    「妻主贈我山柳蘭,暗指我野心昭昭,那你更應該清楚,像我這種人,不會因為你的一點恩惠,而感恩戴德!」


    暮澤梗著脖子,眼眶卻濕紅一片,「滅門之仇,我不會放下的……」


    蘇憶桃把頭埋進被窩裏,說話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無奈,「我知道啊,沒人逼你放下。」


    暮澤沒想到他都把造反的話掛在嘴邊了,她居然還沒生氣。


    事出反常必有妖!


    換作以往,蘇憶桃肯定會把他拖出去打個半死——


    以往?


    對啊,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變得不像她了?


    似乎是從那場大雪開始,蘇憶桃開始變得性情反常,行事不著邊際。


    那夜,雪落金陵,月照天路。


    從此,武藝超群,謀後而定。


    不僅身上的氣勢與以往大相逕庭,還多出一個奇奇怪怪的嗜好——死活不穿鞋!


    暮澤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眼前之人,真的是曾經揚言要娶他的夭夭嗎?又真的是那個十惡不赦的池暝皇女嗎?她真的是她嗎?又或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迴憶著腦海中朦朧的記憶,暮澤隱約記得,他中了媚藥後,傻傻地問她為什麽非要是蘇家的人……


    她的迴答是什麽——


    她不是。


    怎麽會不是呢?


    暮澤當時神誌不清,也記不太清楚,他不清楚那句「不是」究竟是他臆想出來的,還是蘇憶桃真真切切說過的。


    蘇憶桃當時之所以敢接話,也是算到他會記憶混亂,陷入自我懷疑。


    懷疑的種子,需要慢慢種下。她要讓暮澤一點點地發現端倪,去尋找這些不為人知的真相。


    蘇憶桃要殺迴玄靈界,那麽燕國池暝皇女的身份必將為她所用,但也僅此而已。


    暮澤打開金絲楠木牡丹紋衣櫃,抱出一件羊絨外衫,輕輕蓋在蘇憶桃背上。


    蘇憶桃輕輕按住他的手,「別蓋了,疼……「


    見慣了盛氣淩人的池暝皇女,再看眼前的嬌弱美人,暮澤有些不習慣,「若是冷了,就叫我。」


    「嗯。你的傷怎麽樣了?」


    「好多了。」


    短暫的靜默後,暮澤重新跪下,拇指按於掌心,雙手交疊行禮,「多謝妻主,願意冒著風險救我。」


    心跳不斷加速,思維逐漸混亂,暮澤強迫自己暫時放下兩家的仇恨。


    野狼尚知報恩,他並非絕情之人。單憑今日恩情,來日兵荒馬亂,暮澤也會手下留情。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困境熬過去。


    患難見真情,暮澤即使在竭力克製,卻還是會心存感激。


    「妻主午膳想吃什麽?我去做。」暮澤想不到其他補償的辦法,至少現在的他,一無所有,什麽都做不到。


    蘇憶桃早已對燕國失望透頂,基本上不挑食了,「還能有這待遇?你做的,本宮都吃。」


    暮澤避開她含春帶媚的目光,起身離開,並帶上房門。


    攏春侯在門口,端著托盤,裏麵整齊地擺放著一排小刀,由大到小,用途各不相同。


    左側放著七八個大大小小的瓷瓶,想來都是上乘的療傷藥。


    「殿下傷勢如何?」


    「傷及筋骨,滿背爛肉,我已經幫她處理過了……」


    攏春扒著他的胳膊把他推開,「真當自己是神醫在世?那麽重的傷,你能處理得好?可別讓殿下落了病根。」


    平心而論,攏春說得不無道理,他哪裏處理過這麽重的傷?隻是憑著感覺,勉強把血止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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