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百裏葉肅,站在蕭蕭北風之下,衣訣翻飛,俯瞰樓宇之下一覽無餘的百裏江山,食指一下一下輕叩著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從頭到腳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他此刻的身份,已然不再是當初在輕雲山的監牢裏初見的那個落魄之人。


    他淡淡的眸子盯著遠方的地平線,不迴頭的問道:“他們已經被處理好了?”


    戎修一身錦衣負手站在他背後:“京中但凡與百裏葉青和房宣恩之間有牽連的人都已經被關進了天牢聽候發落,王公公的屍首在菜市口暴屍也已經五日,京中雖然亂了一陣,但是這幾日已然穩定了下來。”


    “再有”,他目光越過百裏葉肅的肩頭,灼灼的目光也望向遠方:“如咱們事先所計劃的那般,那日派人捉拿房宣恩一行之前臣等已經悄悄放出了消息。房宣恩那老狐狸聽到要捉拿他的風聲當即就喬裝打扮火速離了京,臨走時還不忘將這些年藏在老宅的證據都一一銷贓。不過皇上你大可放心,現在潘束正帶著人暗中尾隨在他身後,他老宅裏的證物也被臣事先安置的人手一一保留了下來。”


    百裏葉肅微微頷首:“好”,他嘴角扯了扯:“朕早就知道房宣恩那個老狐狸做了那麽多努力是不可能替他人做嫁衣的,想當年他輔佐父皇時就曾傾吞巨額稅銀,被朕暗中查出之後竟然派殺手在南嶺埋伏,刺殺了朕,在朕身上下了蠱毒。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同時盯上朕的還有輕雲山的土匪,那些人將朕帶迴了輕雲山,雖然也是看中朕的身份,想加以利用,但是不得不說,卻是陰差陽錯救了朕的一條命!”


    他長長地唿了口氣,目光熠熠:“被囚禁在輕雲山那麽多年,朕受盡了皮肉之苦和精神折磨,每每都咬牙堅持了下來。嗬,房宣恩大概是不會想到,朕百裏葉肅有一天會活著迴來!”


    戎修靜靜站在他身邊,仿佛是一株青鬆一般:“當年房宣恩之所以讓房羽靈與二殿下結親不過是看上了二殿下當時的太子身份,後來二殿下在先皇身前失了寵之後,他就開始尋找新的替代品,所以才選擇了有一些政績但是卻沒什麽心機空有一身野心的五殿下。為的就是助五殿下奪取皇位,自己做這百裏的攝政王,將五殿下變成一個傀儡!”


    “隻不過”,他嘴角諷刺一扯:“房宣恩縱使再狡猾,卻也沒想到五殿下並不想要當一個任人操縱的傀儡。而且,他已經等不及按照房宣恩的安排按部就班來做了,他早就想一下子將皇位收入囊中,不受他人擺布,這才有了刺殺先皇收買王公公並栽贓臣等的一係列事情。說到底,房宣恩和五殿下本就是互相利用,互相猜忌的關係。隻不過五殿下始終改不掉他身上致命的弱點,這才導致如今自己身陷囹圄,來帶著將房宣恩的事情也敗露的下場。”


    百裏葉肅拳頭緊緊一捏,目光沉沉:“朕一定要抓住房宣恩,為朕自己也為父皇報仇!”


    他倏而迴頭:“潘束他們現在跟蹤到了哪裏?”


    戎修抿了下唇:“今早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到了隆中,再過一兩天就到到南海邊上了。從事先截獲的房宣恩與南海國的書信來看,他十有八.九是按照咱們的預想一般投奔了南海國。”


    百裏葉肅伸手握拳,輕咳了一聲:“嗯,密切注意行動,一有消息立刻來報!”


    戎修鄭重的點了點頭。


    始終站在二人身後的顏小茴,聽了他們兩個的對話,這才終於捋順了這期間的關係!


    原來當初百裏葉肅之所以在南嶺遇害,罪魁禍首竟然就是房宣恩!


    後從輕雲山獲救歸來,他和戎修就一直暗中調查房宣恩,順藤摸瓜從風笛淵李淺歌等少女失蹤的案子摸到了傾城,順著傾城又牽出了百裏葉青和房宣恩。


    正待他們準備將房宣恩和百裏葉青的罪證呈遞到百裏瑛的麵前的時候,百裏瑛卻意外遇刺!


    戎修和百裏葉肅這才驚覺不能再拖下去了!


    於是表麵上裝作毫不知情,暗中早已將所有證物都集中到了一起,一舉擊倒了百裏葉青,並故意放走了房宣恩,放長線釣更大的魚!


    難怪當時在天牢審問顏海月的時候,戎修曾說即使沒有她的口供,他一樣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為,他早就搜集了眾多有用的證物了!差一個顏海月也不折損什麽,多一個她的口供,也隻能算是錦上添花。


    戎修迴過頭,見顏小茴臉色不怎麽好,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額發:“怎麽了?有些事不得不一直瞞著你,生氣了?”


    想到自己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從旁著急上火,然而事實上戎修和百裏葉肅早就已經有自己的打算了,她一時間覺得自己著實有些可笑。


    然而,失落也僅僅是一點點,她知道,他們兩個的要做的事情有多麽的複雜,不能讓她知道,也是顧全著大局,因此果斷的搖搖頭。


    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們早就知道……先皇的詔書上寫的是誰的名字?”


    戎修看了眼百裏葉肅,見他沒有阻止,輕輕點頭:“沒錯,先皇遇刺以後,我曾多次入養心殿前去探望。他老人家當時可能已經覺得時日不多,有一日特意支開王公公之後在我麵前寫下了那封詔書。所以,繼承咱們百裏江山的人,那時候我就看到了。”


    “而且”,他目光落在百裏葉肅身上,略帶懷念的說道:“先皇言,‘九殿下宅心仁厚然而朝中根基尚淺,需戎家從旁保駕護航以助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百裏葉肅明顯有些怔忡。


    在這皇宮裏,他的母妃僅僅是個被皇上隨便寵幸的宮女兒而已,跟那些朝廷命官之女的相比,身份地位簡直是千差萬別。


    因為沒有根基,所以他的母妃輕而易舉就被人踩在了腳下,以勾.引之罪亂杖打死。


    他更是被當成煞神附體,小小年紀就被送到寺廟寄養,直至成年才被接迴。


    這其中的辛酸苦辣,又有幾個人能知曉?


    不是不恨,不是不怨,然而,事到如今恨和怨又能怎樣?


    他隻能握緊雙手暗暗立誓,一定要把這一筆筆賬,從頭討迴來!看誰還看欺侮他百裏葉肅!


    他要將自己母親的名字堂堂正正的刻在百裏氏的宗廟祠堂裏,還她一個公公正正的地位!


    顏小茴從旁看著,一時間覺得百裏瑛必定是從心裏喜歡百裏葉肅這個孩子的,不然當初聽到百裏葉肅在輕雲山的消息,也不會親自帶人前去。


    把他從小送到寺廟裏寄養,漠不關心,也許恰恰是對百裏葉肅的一種變相的保護吧?


    隻有漠視,才不會被有心人盯上,才能夠在泥濘不堪的環境裏健康的長大。


    可是,她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既然先皇陛下早就已經寫好詔書了,還將詔書的內容告訴你了,為什麽又給了我?”


    戎修抿了抿唇:“先皇大概預感到了王公公的不忠,所以故意將詔書交付於你,引出王公公的老狐狸尾巴。”


    戎修沉沉一歎:“如果我能早發現王公公的不軌之心,先皇也就不會……”


    百裏葉肅寬慰的拍了拍戎修的肩膀:“怎麽可能怪你呢?父皇在園囿遇刺被送迴養心殿的時候就已經是不治之身了,王公公雖然可惡,但卻也隻是在將死的駱駝身上壓了最後一根稻草。真正的兇手,是百裏葉青和房宣恩!”


    說著說著,他忽然伸手握拳放在唇上輕咳了幾聲。


    侍衛海茗見狀,連忙從旁走了上來,關切的問道:“皇上,您怎麽了?敢是這些天操勞累壞了身子?臣這就去請太醫來吧?”


    百裏葉肅又狠狠咳了幾聲,擺了擺手:“不用,朕剛登基沒幾天就爆出身體不適的話,恐怕朝野上下好不容易穩定的人心又會浮沉起來,朕略略休息一下,稍微靜靜就好了。”


    海茗見狀,還想再勸:“皇上,您現在的身體已經不是一個人的了,不瞧太醫哪行?您從輕雲山迴來,身子一直就很弱,若是累倒了,這百裏才是真的亂了!”


    百裏葉肅不難煩的擺了擺手:“好了,不要再說了!你說了算還是朕說了算?”


    海茗見狀,雖有心再勸,然而終是不敢再妄自作聲,隻拿眼睛一直瞟顏小茴。


    顏小茴知海茗是想要自己幫忙求情,可是,如今百裏葉肅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百裏葉肅了,她不得不顧及著身份。


    想了想,她伸手抓了抓戎修的袖口下的大掌。


    戎修漆黑的眸子在她臉上略微一停,就察覺出了她的用意。


    “皇上,不如讓小茴幫你瞧瞧吧?”


    百裏葉肅垂眸,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心裏一刺,淡淡的迴絕:“不了,朕心裏自有分寸。時候不早了,你們迴去吧!”


    說著,他整個人已然轉身,留給戎修和顏小茴一個孤傲的背影。


    待二人走後,海茗輕手輕腳的走到百裏葉肅的身邊,試探的叫了聲“皇上”!


    然而,百裏葉肅的身體卻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雙手撐在欄杆上,像一隻寂寞的大雕。


    海茗控製了又控製,終於沒有忍住,幾步走上前去,然而,他視線無意識落在百裏葉肅放在欄杆上的手指,隻見寬大修長的手掌,從指尖到掌根,一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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