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人家壓低了嗓子說道:“聽縣城的人說,之前這裏被虜走的那些個姑娘又被原樣送迴來了?好多人風言風語,說抓了個葵國人,說這事兒是葵國人幹的!可是葵國人不服!因為這個正跟咱們百裏國鬧呢,連使節館都關了,到底有沒有這事兒?”


    戎修抿了抿唇角,垂眸將手中的茶盞往桌上一放,凝了下眉:“這些您都是從哪兒聽說的啊?”


    老婆婆皺了皺臉:“我還用特意打聽嗎?這風笛淵大街小巷早就傳開了,幾乎人盡皆知!我問你,這事兒可是真的?那葵國人你真抓了?有沒有好好審問?”


    她鬆弛的嘴角抿了一抿:“我跟你說啊,戎小子,這可是涉及到咱們百裏國和葵國關係的大事兒,你可不能馬虎大意了!如今這邊境好不容易安寧了,可不能再出什麽岔子!萬一什麽時候又打起來,受苦的隻能是老百姓!”


    戎修眨了下眼:“阿婆,您就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老人家雖然心裏不安,但是確實了解戎修個性的,見他不願多說,但是麵色沉靜篤定,這才止住了發問。


    眼見天色已晚,戎修和顏小茴二人這才跟老人家依依惜別,作了辭。


    被老婆婆目送送出了門,一路走出巷口,遠處的天空忽然綻放起了無數煙火,將黑色的天際照的絢爛奪目!


    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好像都被吸引去了海邊,來時擁擠的街道陡然變得空曠了起來,走著走著似乎能聽見兩人的跫音。


    這樣的夜晚,尤其又是在分享了故事之後,兩個人的心似乎也更加貼近了一些。


    顏小茴走著走著,忽然有些惦念剛剛才分開的老人家。她被戎修拽著,禁不住迴頭往後又看了一眼。


    十幾米之外,老人家還佇立在門口,一直目送他們倆離開。


    顏小茴沒來由就心中一暖,迴過頭打算跟戎修說,然而還沒等她張口,戎修忽然見捂住她的嘴,抱住她轉了半個圈兒,一下子閃進了旁邊的巷口,將她整個人抵在了青石牆上。


    好好的搞什麽啊,嚇了她一跳!顏小茴被突如起來的動作弄的頭暈乎乎的,一掌拍下他的手,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然而,即使她再沒有眼色,此時卻也發現麵前的戎修一臉正色,正悄悄探出去,朝巷口張望著什麽。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顏小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用眼神詢問他。


    戎修收迴探出的頭,迴神看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壓低了嗓音:“別亂動,賈永春在前麵!”


    什麽?這黑燈瞎火的,賈永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戎修不是派人守在賈宅各處了嗎?如今他這樣大剌剌的跑出來,他們怎麽沒接到消息?


    顏小茴眨了眨眼,聲音壓的極低幾乎聽不見:“真的是他嗎?”


    戎修冷眸一眯:“是他,絕對錯不了!”


    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他身子略微前傾,與顏小茴貼的更緊了一些,幾乎將她整個嬌小的身軀扣在懷裏。


    顏小茴被他禁錮的有些唿吸不暢,卻不敢亂動。隻從旁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學著戎修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向外看去。


    目光快速在寂靜漆黑的巷子裏一掃,前方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一步一張望的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巷子裏的燈火偶爾在他臉上一晃而過,雖然光線轉瞬即逝,但是顏小茴還是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這個人的長相!


    本就瘦弱的身子配上左右張望的姿勢,越發顯得猥瑣。


    這人不是賈永春是誰?


    戎修早已經派人在賈宅外麵各處安置了人手,可是如今賈永春這樣大模大樣的跑了出來,這邊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接到。這說明,那賈永春並不是明晃晃從賈宅出來的,而是暗中偷偷溜出來的!


    顏小茴倏地收迴自己的小腦袋,迴頭對上戎修漆黑的目光。隻見他挑了挑眉,用神色證實了她的猜想。


    預想的果然不錯,那賈宅裏果然有通往這縣城別處的暗道!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顯然是那賈永春要走過來了!


    顏小茴心中一跳!


    雖然她和戎修躲在了這個巷口隱蔽了起來,可是,這巷子一直通向另一邊,敞亮的很,即使倆人靠得再近,那賈永春還是會發現他倆!更可惡的是,這巷子裏的房屋一幢挨著一幢,中間連個空隙都沒有,倆人就是想跑遠點兒躲起來,也沒有可躲之處。


    偏巧在此之前,她和戎修都跟這賈永春打過兩次照麵兒,這時候若遇上了,認不出來才怪!


    顏小茴一顆心跳得通通的,不但擔心他會認出他倆來,更擔心賈永春發現什麽異常,打草驚蛇!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大家部署這麽多天,一直在等的消息,可就要全部都付諸東流了!


    眼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聲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口,將她本就緊張擔憂的心踏出了更大的震顫!


    她眼風朝巷口掃了掃,微弱的光線下,地上已經能看見賈永春長長的影子了!這說明他的人就在附近!下一刻就要過來了!


    顏小茴心裏一陣緊張,剛想迴過頭問戎修該怎麽辦。誰知戎修長臂一伸,忽然間抽走了她頭上唯一一支用來固定住頭發的銀簪!


    滿頭青絲就這樣流瀉下來,在月光下泛起瀲灩的光澤,平日裏俏皮的姑娘,此刻立馬就多出了幾分嫵媚。


    顏小茴隻覺頭上一鬆,接著眼前就暗了下來。


    戎修捧著她的臉,在她唇上落下火熱的吻。不同於平時的淺啄,此刻的他像一匹狂放的野馬,脫韁馳騁。顏小茴剛剛在害怕賈永春認出他們二人,然而此刻,注意力已經被戎修成功的帶走,幾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上!


    她的耳鼓裏都是心跳聲,紛亂的唿吸,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正在這時,旁邊躡手躡腳走過一個人影,那人瞥見顏小茴二人顯然下了一跳,整個人的身子都是一僵。


    他倏地站住了腳,停在巷口,半弓著腰探著頭,正朝他倆這個方向眯著一雙細眼想要看個究竟。


    是賈永春,顏小茴緊張極了,他會不會看出什麽來?


    她這一分神,戎修立刻就察覺到了。像是懲罰她一般,他張口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下。顏小茴輕聲“唔”了一下,睜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著咫尺之內的戎修,誰知這一看,正好墜入了一汪深潭。


    那邊賈永春看了半晌,忽然將手放在嘴邊吹了個口哨,聲音裏帶著猥瑣,跟前兩次審問他的時候的語氣簡直是天壤之別,似乎帶著些酒氣:“呦,年輕人,好興致啊!”


    戎修倏地將顏小茴的頭叩在懷裏,整個人埋在她的發叢裏,扭頭對賈永春惡狠狠的吼了聲:“滾!”


    賈永春一愣,倒是不生氣,嬉皮笑臉的搖了搖手裏一個像鑰匙似的東西,像是在鬥氣,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切,誰還沒有個相好的!臭小子,等過些時日,老子也能買他十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保準兒個個比你這個火辣!”


    顏小茴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在顏小茴聽來,卻不像單單是炫耀那麽簡單!


    戎修像是把賈永春當成了空氣一般,也不說話,一側頭,又吻住了顏小茴。


    那邊賈永春冷眼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兒,搖了兩下手上的鑰匙:“切,臭小子,狂去吧,爺爺我做大買賣去了!”


    說著一步一晃,鬼鬼祟祟的走了。待腳步聲漸漸走遠,顏小茴一把推開麵前的戎修,強行穩住一顆紛亂的心,悄聲說道:“好了,他已經走了。”聲音裏帶著點兒她都不知道的顫抖。


    戎修不舍的離開她的唇,將頭窩在她散發著淡淡香氣的頸項裏,微微吸了口氣,這才鬆開了環住她的手。


    迴想起剛剛兩人的貼近,明知道戎修是為了掩人耳目,她還是禁不住臉頰發熱,連雙腿都發軟。


    她不敢去看戎修,卻怕被他發現自己的窘困,裝作渾不在意似的抬起了頭:“他人已經走遠了,咱們追上去不?”


    這一抬頭,卻發現戎修的眼中仿佛帶著一層水光,眸光直將她看的心驚肉跳。


    她連忙慌亂的垂下目光,局促的擰了擰裙角,朝巷口裏探出頭去,然而,巷子裏早就沒了賈永春的人影。


    顏小茴眉頭一蹙,也顧不上害羞了,擔憂的咬了咬唇:“人不見了,怎麽辦?”


    剛才光顧著害羞了,居然沒看清那個賈永春是從哪兒走的!


    戎修替她攏了攏微亂的頭發,細長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脖頸上細滑的皮膚,兩人都是一顫。


    他頓了頓,側過頭不著痕跡的輕唿了口氣:“我追上去看看,你藏在這裏,待我走之後去阿婆那裏,我完事兒之後再去找你!”


    顏小茴秀眉一擰,不滿的咬了咬唇:“你又想丟下我?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戎修警覺的瞥了眼巷口,濃眉一蹙:“那賈永春剛剛分明是話裏有話,依我猜,他十有八.九是去跟什麽人接頭去了。你跟我一起去,太危險,聽話,乖乖在阿婆那裏等我!”


    此刻,她的一頭長發披散在腰間,帶著微微卷曲的波浪,比往日更加女人了一些。


    戎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像是哄孩子似的放柔了聲音:“這條街巷子和巷子間太複雜,我得趕緊追上去,不然他就跑遠了。”說著,他歉疚的垂了垂眸:“真是的,每次商量好跟你一起逛逛,最終都有事兒沒能成行。下次,我一定彌補你。”


    顏小茴見他轉身欲走,連忙捉住他的衣角追了上去:“不行,我不要你下次彌補,你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就行!”見他張口欲迴絕她,顏小茴先他之前開了口:“你若是不想耽誤時間,就別羅嗦了。我會很機靈的,絕不會拖你的後腿兒,萬一被他發現了,我還能像剛才一樣替你遮掩遮掩。”


    說到這兒,兩人同時想起剛才那個火熱的吻,雖然是為了掩人耳目,可是兩人的接觸確實實實在在的。


    戎修的耳根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顏小茴垂頭喪腦,差不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幾乎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個耳光!


    戎修看了看她,知坳不過她,勉強點了點頭:“跟住我,一旦有什麽情況,你一定要聽我的,我讓你走,你一定要走!”


    顏小茴知道他擔心什麽,連忙點了點頭。


    倆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後,追蹤著賈永春的痕跡一路向前走。


    待走到一個岔路口,前方分成了兩條路,顏小茴這一下子為了難。兩條岔路,那賈永春到底是走了哪一條?


    戎修先是向左走了幾步,隨後又折迴,走向右邊那條路口。


    未幾對她招了招手,顏小茴剛想問戎修怎麽確定那賈永春走的就是這邊,低眉的瞬間一下子看見旁邊牆角一灘汙物。在這冬日的夜晚裏還冒著些許熱氣,僅僅遠遠這麽一瞥,顏小茴就皺了眉,捂住了鼻子。


    那賈永春剛剛身上沾著酒氣,看樣子喝了不少,連走路腳步都有些虛浮,由此看來,必是這條路無疑了。


    兩人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走,卻發現,越走周圍的景象越為熟悉。


    顏小茴發現,這裏竟然是賈永春租給呂純揚的那個房子!


    這黑燈瞎火的,他鬼鬼祟祟來這裏幹什麽?


    戎修也是冷眸一閃,拉著她悄悄靠近了房子,在一處隱蔽的牆角蹲了下來。


    一抬頭,就是一扇紙窗。


    此刻,裏麵人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倆人互相對視一眼,都下意識屏住了唿吸,側耳細聽。


    隻聽裏麵先是傳來一個極為尖細的女聲,尾音微微有些上挑,聽口音並不像是百裏人的口音。


    戎修卻是一怔,這語音語調,他比顏小茴更為熟悉,那人正是一位淩國女子,他倏地握緊了拳頭。


    那女子似有不滿:“等了你這麽久,你怎麽才來呀?瞅瞅你身上這酒氣,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不讓你喝酒不讓你喝酒,你就是不聽!若是讓我發現你喝酒誤了我的好事,你就等著被扔進海裏喂魚吧!”


    賈永春笑嘻嘻的打了個酒嗝:“紅衣,我就喝了那麽一點兒,還是和常小子他們幾個喝的,沒有外人!嗬嗬,這迴的事兒都辦妥了,哥兒幾個一時高興,就多喝了幾盅。”


    顏小茴輕手輕腳的湊近窗口,將食指放在嘴裏輕吮.了下,半蹲著在窗紙上戳了個小孔。


    她半眯著眼朝小孔內看去,但見黑暗的房間裏,一女一男,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由於光線太暗,距離又遠,她看不清女子的麵目,隻能從大致的輪廓猜出,這人大概二十八.九歲,身材瘦削的很,頭上戴著茸茸的狐狸皮帽子,下麵用輕紗遮了半邊的臉。


    而賈永春正站在那名被叫做“紅衣”的女子麵前,噴薄著酒氣有些嬉皮笑臉的揮了揮手:“我跟你說,姓戎那個傻蛋把我放了,當真抓了那個葵國人。你都不知道,葵國的使節怎麽勸解都沒勸住,氣的連使節館都關了好幾天。依我看啊,離跟葵國大王上報也不遠了。嗬,你就讓主上等著吧,早晚這兩家得打起來!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紅衣輕嗤了一聲:“嗬,說你沒腦子,你還真就沒有!你以為姓戎的當真就那麽傻,傻到這麽簡簡單單就被你糊弄過去了?”


    賈永春“嘖”了一聲:“你這話是怎麽說的?他若是不信,會抓那個葵國人嗎?還把那人關進大清門了!那大清門是什麽地方?那可是有名兒的關押重犯的地方,你以為關進去了還能好好的出來麽?”


    紅衣冷笑一聲:“說是關進大清門了,可是誰看見了?你親眼看見了嗎?”


    賈永春一愣,訕訕的說道:“那倒是沒有,可是,他跟葵國使節鬧翻了,我可是親眼看見的,這總錯不了嗎?那使節館關門好幾天了,這還是你親自確認告訴我的呢!這總沒錯兒吧?”


    紅衣半張臉被遮住了,看不出什麽表情。隻見她冷冷的開口:“表麵上看是這樣,但是,使節館那個老東西依然呆在風笛淵呢!自事發開始,他是往葵國傳迴去一封折子。可是你也看著了,這麽多天過去了,葵國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這裏麵恐怕是有鬼!”


    賈永春聽了,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商賈被冤枉了,你還指望著葵國王上立馬派十萬大軍打進百裏國嗎?人家自有人家的打算,說不定馬上就派人來交涉呢!你操心這個有什麽用,反正如今我已經把那幾十個姑娘從山莊運迴來了,誘餌也下了,貓兒也中圈套兒了。如今百裏國和葵國的關係也被挑撥了,你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紅衣聽了,眼神淩厲的往賈永春身上一掃,纖細的手掌往桌上一拍:“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以為主上苦苦經營了十幾年建的山莊,到頭來就是為了弄這麽一出不鹹不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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