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小茴的眼睛下意識半眯,舔了舔嘴唇,朝空隙繼續看下去。


    隻見李嬸緩緩走過去,手持著藥碗在柳姨娘床榻邊站定,遠遠的頭頂張望了下床幔,輕輕吸了口氣,這才對著床帳裏的柳姨娘說道:“姨娘,喝藥吧,再不喝藥就要涼了!”


    床帳裏的人沒有動,甚至連聲兒都沒出一下。


    李嬸端著藥,淡眉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又毫無痕跡的鬆開,語氣裏甚至還帶著些刻意討好的關切:“姨娘,老奴知道你傷心,可是這傷心也不能當飯吃不是?這普天之下哪能事事都如意呢,凡事總有點兒缺憾不是?不過,好在姨娘還年輕,老爺的年紀也不大,今後還有的是機會,咱們先喝了藥,來日方長啊!”


    床榻上的柳姨娘翻了翻身,聲音嘶啞,冷冷的說道:“端出去,我不想看見它!”


    李嬸重重的唿了口氣,走上前去苦口婆心的勸道:“姨娘,你這麽自己跟自己置氣是不行的,現在身體要緊,你可一定要把身體養好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身體若是不好,將來拿什麽攏住老爺的心?”


    不知道她的話是不是戳到了柳姨娘的痛處,隻見她忽然間坐了起來,伸手抓過一旁的蠶絲枕頭就向李嬸砸去,口中歇斯底裏:“我都跟你說了,端出去,你耳朵聾了!”


    李嬸雖然端著藥碗,但是她身體靈巧的向後一避,居然堪堪躲過了一劫,手裏的藥汁幾乎一丁點兒也沒撒。


    柳姨娘的情緒卻突然間崩潰,忽然間大聲嚎啕起來:“別以為我當時昏迷著沒聽見,宋大夫說的話我可都清清楚楚的聽在耳朵裏了,他說我這輩子以後很難再有孕了!”


    說著,她仿佛泄憤一般,張牙舞爪的將床幔整個扯了下來,雙手和嘴巴一起用力,不停的撕咬,將手裏的床帳撕成了一條一條,周圍方圓幾尺的地方頓時一片狼藉。


    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筋疲力盡一般,兩隻手緩緩的垂了下來。陡然間用兩隻手捂住了臉,口中嗚嗚咽咽:“我自小就在花樓裏遊蕩,盼了這麽多年終於在顏府落了腳,終於有了自己的家!好不容易懷了孩子,眼瞅著就要在這府裏站穩腳跟了,這孩子突然間說沒就沒了,這讓我日後可怎麽辦?我這下輩子還有什麽指望活下去!”


    李嬸見她雙肩一聳一聳,迴手將藥碗放到了一旁的桌角,走過去坐在床榻邊,胖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扶住了柳姨娘的肩膀,細聲安慰:“姨娘啊,你嫁進顏府這麽多年了,這老爺是什麽人,對你什麽樣兒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可不是那些薄情寡義之人,你要對老爺有信心!老爺一向疼你,斷不可能因為這孩子沒了就失寵於你。”


    柳姨娘顯然被她說動了,可是話語裏還是將信將疑,捏著帕子的一角不停的在眼角拭淚:“一時半晌是不可能失寵,可是,萬一我日後都不可能有孕了呢?老爺如今位高權重,身後削尖了腦袋要擠上來的小姑娘有的是,萬一日後這顏府來了更好的,更聽話的,還能有我的位置了嗎?我如今雖然受寵,不過也是因為年輕,身體好!大夫人這麽多年了一直懷不上,這顏家繼承香火的重任都壓到了我身上,如今若是連我也不能生了,這顏府新姨娘進門還不是早晚的事兒?”


    李嬸語重心長的勸道:“姨娘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自然也明白。可是,話說迴來,即使這是真的,姨娘就要自暴自棄了嗎?你一直這麽悲天憫人的,老爺才煩呢!相比之下,你若是重新振作起來,定能重新拾掇好了攏絡好老爺的人心!我就不信,憑才情姿色,外麵的哪朵兒野花比得上!”


    見柳姨娘神色稍緩,她繼續說道:“所以說啊,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將身體養好,莫要被其他有心計的狐狸精鑽了空子!剛剛宋大夫來幫姨娘開了個滋補的方子,姨娘可得趁熱喝了,早早養好了精神,好重振威風!”


    柳姨娘用帕子抹了把鼻涕,抬手捋了捋頭上的亂發,清了清嗓子對李嬸說道:“既然如此,就端過來吧!”


    房頂上的顏小茴忍不住咬緊了牙關,眼睛不輟的盯著李嬸。


    李嬸走過去,緩緩端起藥碗,並沒有注意到藥碗周圍的桌麵上,流淌著一小片藥汁,像是從藥碗中飛濺出來的一般。


    李嬸嘴角兀自掛了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兩手捧著藥碗遞給了柳姨娘:“幸好還熱著,姨娘趕緊喝了吧!”


    柳姨娘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將藥碗托住,剛要喝,忽然間瞥見藥碗中的東西,登時柳眉倒豎大聲尖叫一聲,一下子將手裏的藥碗扔了出去!


    李嬸被她驀然間的動作嚇了一跳,迴首看時,隻見地上一灘藥汁裏,破碎的青花瓷碗中,赫然躺著一隻食指大小的死老鼠。饒是她年紀再大還是被嚇破了膽。


    連忙迴身抽出牆角大花瓶中放著的雞毛撣子,不由分說的對著那死老鼠打去。一邊打一邊嘴裏還罵道:“哪兒來的該死的老鼠,看老娘不打死你!”


    房頂上的顏小茴忍不住捂嘴無聲的笑了出來,本來她應該確定這裏麵的藥究竟什麽成份再下手的。可是,現在情況不允許,為了避免萬一,她不管這碗藥裏有毒還是無毒,都隻能先當作有毒來對待了。


    剛剛柳姨娘要喝藥的瞬間她急的撓頭,還好這房頂上不知哪兒落了隻死老鼠,被她用帕子捏住尾巴,趁下麵的兩人不注意扔了下去。幸好,不偏不倚的正中了藥碗!


    柳姨娘顯然是嚇壞了,整個人縮在床角哆嗦著身子,指著地上的死老鼠顫顫巍巍的說道:“李嬸,這死東西哪兒來的啊,快給我弄出去,快弄出去!”


    李嬸暗中咬了咬牙,鼻子裏唿出濃濃的熱氣,開口卻依然溫和:“姨娘你別怕,老奴這就弄出去。”


    說著,她稍微遲疑了下:“對了,姨娘,這碗藥全撒了沒喝成,好在外間偏房裏還有沒熬的,我一會兒迴小廚房再重新給你熬一碗吧!”


    柳姨娘忽然間惶然的搖頭:“我不要,聽說這死老鼠最不幹淨了!小時候,我們村兒裏有好些人就都是染上了它們身上的瘟病,死的死,亡的亡!這聽風齋裏向來幹淨,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麽跑進來的!你一會兒就去迴老爺,讓他多派幾個人手進聽風齋裏裏外外的給我打掃幹淨了!”


    李嬸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可是姨娘,藥總是要喝的啊,不喝身體怎麽好起來?我送到大夫人或者宋大夫那裏煎好了再拿迴來?”


    柳姨娘忽然間擰了眉:“李嬸,你老糊塗了?你忘了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拜誰所賜了?現在我與劉氏和顏海月可謂是不共戴天之仇!你讓我喝她們院子裏熬好的藥?呸!就是她們願意,我還怕她們淬了毒呢!”


    說著,她微微頓了頓:“再說,宋大夫在前院兒,來迴折騰太遠了,也不方便!如果真要借用別人的廚房,不如你拿著藥去沐風院找小茴那丫頭吧!”


    不光李嬸,房頂上的顏小茴也是一驚,這柳姨娘平日裏鼻孔朝天的一個人,什麽時候這麽看得起自己了?


    她的心中的疑問顯然李嬸也有,隻見她微微蹙眉,麵露遲疑:“姨娘,你怎麽突然間想起那個丫頭了,她可不是咱們這邊兒的啊!你別看她平日裏一副乖巧的樣子,實際上大眼睛骨碌碌亂轉,心眼兒多著呢!要不然戎家二公子還有皇上,怎麽都被她迷惑住了呢!您也得小心著點兒,別著了她的道兒!”


    柳姨娘默了一瞬,忽然間開口:“李嬸,雖然你年紀比我大,但是看人這方麵我可比您強多了!我從小在花樓長大,什麽樣兒的人沒見過啊,一看一個準兒!那丫頭雖然鬼了點兒,但是心裏清楚著呢!您放心吧,晚些時候,隻管把藥送到沐風院,讓她們幫忙煎熬!”


    顏小茴可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這柳姨娘居然這麽信得過她!既然這樣,她就更得上心了!


    柳姨娘把事情都定下來了,李嬸再多說也無用,隻弓著腰將手下的死老鼠清理了出去。


    顏小茴輕輕喘了口氣,頭頂的大太陽曬得她頭昏目眩,房頂周圍的瓦片也都是青灰色,吸熱的很,直將她身上都烤出了汗。


    她抬了抬手,剛用袖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下麵的柳姨娘陡然間抬頭,一雙丹鳳眼一橫,眼角微挑:“你就別在上麵曬著了,下來吧!”


    顏小茴陡然一驚,身子跟著一僵。


    如果不是對上了柳姨娘瀲灩的目光,親眼看見了她泛白的唇角開開合合,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房頂上趴的時間長了,中暑眼暈了!


    柳姨娘見她沒反應,忽然間嘴角一挑,竟然笑了出來:“怎麽?剛才有膽子往我的藥碗裏扔死老鼠,這會兒卻不敢冒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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