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修看她一副興奮雀躍的樣子,雖然對鐵鍋裏的東西不甚好奇,但還是壓下心中的火氣耐著性子走了過去。


    但是當他真正看到鍋裏的東西時真的著實驚詫了一下,他狐疑的看向一旁的顏小茴,伸出修長的手撚起鍋裏土黃色的粉末放在鼻尖上嗅了嗅,不解的看向一旁淺笑著的顏小茴:“這是……土?”


    見她點頭,戎修心中剛壓下去的小火苗又躥升了起來:“我在山寨裏找了你好幾個來迴,連個蹤影也沒看見,原來你就是弄這個去了?不過是一鍋土罷了,你還當個寶貝似的!你知不知道今天酉時大當家的在前廳設宴要宣布重要的事,十九八九會牽扯到我們的整個計劃,這個節骨眼兒你四處還亂跑怎麽行!”


    顏小茴撇了撇嘴:“我這不是沒跑遠就迴來了嘛!我跟你說,你可別小看這土,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後廚弄來的!後廚上年累月的做飯,灶台和牆上的泥土裏沉積著很多的硝!正是我要找的東西!”


    戎修這才重新瞟了一眼:“硝?你是說這裏麵有硝?”他冷眉一蹙:“那又怎麽樣,不過是做釉彩和顏料的東西,你若是想要在山寨裏知會別人一聲就行了,何必弄來這麽一堆土,這要怎麽弄?”


    顏小茴寶貝似的將鍋蓋蓋好:“你不知道,我拿硝可不是做顏料什麽用的,我是要用從這土裏凝結出的硝跟硫磺和草木灰混在一起製成火藥!”


    她邊說邊想:“唔,雖然這些原料的比例還有待商榷,但是如果製造出來絕對可以大有用處!”


    戎修聽罷,神色忽然間嚴肅了起來:“火藥?類似於爆竹那種嗎?”


    顏小茴點頭:“對,但是比爆竹威力要大。一點觸動了火線,就能快速燃燒爆炸。這山寨裏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分明就是個易守難攻的陣型。山寨都是建在山上不說,四處都是岩石壘成的牆壁。就算到時候潘大哥帶人從山下攻上來,如果借住有雲梯和飛鉤,恐怕想進入山寨內部也不那麽容易。咱們若是提前在山寨重要的地方布下火藥包,將四周的岩石鐵壁炸開,這樣應該整個攻勢都會輕鬆不少。”


    戎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種製造火藥的方法你是從哪兒學來的?”據他所知,顏太傅一介文人,應該不會對這些有興趣。


    顏小茴眨了眨眼,麵不改色的說:“哦,我進顏府之前不是都生活在鄉下嘛,鄉下人過年都是放土爆竹的,別人跟著做我就跟著看會了!”


    戎修點點頭,眸色很深:“你說的這個真的是個好主意,到時候能幫上大忙也說不定。這火藥的原料究竟怎麽弄,到時候你說我做!”


    顏小茴搖搖頭:“不用,其實很簡單的,隻要在這口鐵鍋裏加水不斷的熬,過個一兩天上麵就會凝結出一層白色的顆粒,那就是硝了。草木灰更簡單易得,隻要把樹葉幹草燃燒過的灰燼收集起來就行了。就是硫磺不好找,隻能你偷偷在山寨裏想辦法偷偷弄來了!”


    戎修沉吟了一下:“硫磺這山寨裏倒是很多,山裏霧氣大,經常用來和鬆脂一起塗在火把上照明。隻不過量多的話,會多費些周折。但是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是能拿到手的!”


    顏小茴心裏有了底,也漸漸鬆了口氣:“嗯,那好,趁這幾天山寨裏還沒有太大的變化,咱們就悄悄開始準備著,盡早製造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隻是,還有件事兒,我得跟你說”,說到這兒,她有些苦惱的撓了撓頭:“這火藥的殺傷力應該會很大,若是不小心傷到人非死即傷,會不會過於殘忍了?而且,日後若是這種方法傳出去,必定有很多人效仿,無論是用在平時還是用在戰場,都有些不人道!到底是用還是不用,我現在有些矛盾。”


    戎修沒想到她居然說了這樣一番話,說真的,他十幾歲跟隨父親上戰場,直到今天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了。雖然戰場上的血雨腥風和廝殺掠奪他見得已經很多了,可是記憶深處裏,他依然深深記得自己第一次走到戰場上看到的場景。當跟你長著同樣皮膚,擁有著同樣眼神的年輕人,在你眼前倒下,他的鮮血濺到你的衣襟,周圍是廝殺的呐喊聲、戰馬的驚鳴聲和兵器打鬥時發出的刺耳的劈啪聲……


    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閉上眼睛他還是會想起。


    甚至有時候午夜夢迴,他從一場血腥的噩夢中醒來,總是會有片刻的迷茫。這樣的殘酷血腥,究竟是為了什麽?


    此刻,聽到顏小茴的話,他才驚覺,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搞不懂的,一直迷惑的,一直糾結理不清的,實際上都是自己腦中存在的觀念和冷酷現實的碰撞。


    他作為一個常常上陣殺敵的人,恰恰卻最討厭血腥,這話如果說出來,會有很多人覺得可笑吧!


    可是,麵對眼睛裏閃著清澈眸光的顏小茴,他忽然間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困惑都得到了理解。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很喜歡她了,可是現在他知道,他還可以更喜歡。這種心情令他的胸膛湧起溫熱的情緒,像有什麽共通了一般,漲的滿滿的,連帶著看向顏小茴的眼神都變得更加蘊含著情意。


    迴過神來,他認真的想了想:“山寨裏的這群人幾乎每個或多或少都犯了罪,更有甚者還背著人命。你可能不知道,幾年前,大當家的揪結一群同黨下山搶.劫京郊一夥兒運送貢品的車隊,卻被押送車輛的士卒發現鉗製住,打鬥的過程中輕雲山二當家柳益被一劍刺中當場身亡,大當家的僥幸逃脫。他帶領餘眾返迴輕雲山的途中路過了京郊不遠處的一個小鎮——泠風鎮。為了報複,他們在小鎮上燒殺搶掠,等到鄰鎮的官兵看到求救信號趕去救援的時候,整個泠風鎮已經成了一座空城!所以說,這群人簡直是最大惡極,就是被火藥炸傷也是罪有應得!”


    雖然從來到這山寨開始,戎修一直告誡她周圍的人都很危險,但是她並沒有切身的體會。但是,這一刻,單單是聽了個故事,她就已經脊背發涼了。她真的很難將大當家的那張笑眯眯的樣子與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聯係起來。


    忽然間她就有些理解戎修了,為什麽剛剛他會因為找不大她而大發脾氣。


    “但是”,戎修話音一轉:“雖然他們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但是如果我們也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他們,那麽跟這些人又有什麽兩樣。所以,這火藥就用來專門炸開岩石牆吧,不要用到人的身上。而且這件事結束以後,火藥也不要輕易再用,以免有人效仿濫殺無辜!”


    沒想到他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顏小茴的心情陡然輕快起來,連忙將桌上的鐵鍋收起來放在床榻下麵掩藏好,這才將桌上的食盒打開解決饑腸轆轆的肚子。


    晚上,小廝們踩上梯子,將火紅的繡燈點燃掛在高高的房簷之下,紅彤彤的燈火將一片朦朧的夜色照亮。乍一看,一片喜氣。


    前廳裏早早擺上了宴席,席上坐著山寨裏的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個插科打諢,打鬧玩笑。


    顏小茴作為戎修的隨行家屬換了身玫紅色的衣裙坐在他下首的矮幾之上,心下卻有些忐忑,不知道這大當家的如此興師動眾究竟所為何事。


    不多時,大當家的由小廝攙扶著從後廳繞了過來,端坐在首位上,他一雙千年不變的笑眼掃過在場的眾人,剛剛還火熱的氣氛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顏小茴被他的眼風掃到,忽然想起白天戎修跟她說過的故事,身上冒了冒冷汗,不著痕跡的在袖口中掐了掐手指。


    大當家的淡淡一笑:“怎麽,剛剛還熱熱鬧鬧的,怎麽我一來你們就不吱聲了?”


    眾人都互相看了看眼色,良久一個粗壯的漢子出了聲:“兄弟們隻是納悶,按照咱們山寨裏的規矩,除了接風洗塵、慶功還有個別節日,大當家的是不輕易設宴席的!今兒到底是什麽日子,怎麽突然大操大辦起來了?”


    他伸手指了指麵前盤子裏的一大隻醬肘子:“看看這夥食,就是上次在靈水劫了個富商迴來也沒這麽操辦啊,莫不是大當家的有什麽好事兒不成?”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取笑他:“你個劉大胃,怕別人不知道你能吃是咋的,居然還拿桌上的菜推測起大當家的來了!仔細大當家的一惱,罰你去後山養豬!”


    眾人一聽,都笑開了。那劉大胃卻不惱,反而撓了撓頭:“俺沒讀過什麽出,粗人一個,也不懂的察言觀色啥的,看見啥就說啥了,大當家的知道我的脾氣,才不會惱呢!”


    聽他這麽說,大當家的也樂了:“雖然這劉大胃的推測沒頭沒腦的,不過卻也猜對了一點兒!咱們山寨確實要有好事兒了!”


    見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自己身上,大當家的將笑眯眯的眼睛一眯,一副十足老謀深算的樣子,卻不提那好事兒究竟是什麽,反而將臉一扭看向左手邊坐著的戎修:“秦兄弟,你來咱們輕雲山已經小半個月了,大體情況已經掌握的差不多了。你且說說,如果想壯大咱們輕雲山,可有什麽好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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