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是從關押男子那邊的鐵柵欄裏飛過來的,女子似笑非笑:“看不出來啊,你們一個個的老的老殘的殘,今天過了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還不一定呢,居然還生出行俠仗義的心了!究竟是哪位英雄好漢啊,站出來讓我李欣蘭好好看看!”


    也許是她明日裏在這地方橫行霸道慣了,見她淩厲的眼光掃過來,對麵被關押的男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連忙擺手,示意不是自己幹的。


    眾人的目光在男人堆兒裏尋覓了一翻,最終落在一個抱著雙臂窩在牆角裏睡覺的男人身上。


    他亂蓬蓬沾著草屑的頭發胡亂的披在肩上,遮住了大半邊的臉,露出的小半邊皮膚慘白慘白,像是許久都沒見過陽光似的。臉部被茂密的胡須覆蓋著,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紀。


    也許是被關押的太久,又受了很多刑,他露在衣服外麵的胳膊和手上橫了幾道傷疤,至於衣服下麵怎麽樣,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怎麽迴事,自從大家的目光轉向這個人,顏小茴就覺得周圍莫名寂靜了不少。


    連一直氣勢淩人的李欣蘭都有點兒瑟縮了,隻見她張了張嘴,盡力將眸中慌亂的神色掩去,竭力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對那人大聲質問:“喂,剛剛拿石子打人的是你嗎?”


    那人闔著雙目,半晌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但是擲地有聲:“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李欣蘭咽了口吐沫:“若不是我就不追究了,若是……若是……”


    她一邊想一邊不安的轉著眼珠,仿佛在哭想出一個合適的說辭來。


    那人的眼皮聳動了兩下,忽然睜開,跟預想中的銳利不同,他的眼神十分平和。這一刻,居然給顏小茴一種特別的感覺,覺得這個男人仿佛根本就沒把這黑暗的關押之地放在眼裏,倒像是夏日裏舒舒服服躺在樹蔭下休憩的人。


    他嘴唇翕動,接過了李欣蘭的話茬:“不用為難了,剛剛出手的人確實是我。你打算怎麽辦?”


    李欣蘭咬了咬唇,雙手在衣襟上抓了一把,擦去手心兒裏的汗濕。


    這是坐在一旁的大姐大連忙出聲:“欣蘭,過來幫我捶捶背,坐得久了,有點兒疼!”


    李欣蘭如蒙大赦,連忙胡亂點頭走了過去,坐在大姐大身邊伸手為她揉肩。


    牆角的男子淡淡一笑,複又把雙眼閉上,並不追究。


    一段插曲就這麽過去了,但是氣氛卻陡然詭異了起來。


    經過這麽一鬧,大姐大那邊看向顏小茴的眼神既不服氣卻又不敢再次明目張膽的挑釁,跟她一起進來的那幾名女子也像避瘟神一樣躲開她,形勢居然變成了變相的排擠。


    不過顏小茴倒不在意,本來她就沒想跟她們培養什麽感情,一個人抱膝坐在一旁,倒樂的自在。


    隻是,靜下來的時候,她的目光不禁向那男子身上瞟去。按理來說,這裏麵關押的人都是土匪抓來的,可這男子究竟是什麽身份,這裏麵的人都這麽忌憚他?而且,從他剛剛那簡簡單單一出手,就感覺出這人武功非凡,他到底是什麽人?


    不過好奇歸好奇,顏小茴先下最頭疼的卻是,怎麽出去!


    戎修這個家夥也真是的,自己跑去跟什麽大當家的喝酒,難道忘了還有她這麽個人了嗎?


    她氣鼓鼓的咬著嘴唇,盯著眼前漆黑的大門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從頭頂唯一一扇小小的天窗的縫隙裏能依稀看見天上的啟明星,剛剛好好升到了夜空的正中央。


    夜已經很深了,周圍的人開始三三兩兩的睡去,一時間鼾聲四起。


    可是,戎修那邊還是沒有消息,難不成他真把自己忘了?


    正腹誹著,胳膊上忽然間有什麽東西癢癢的。


    顏小茴扭過頭,看見鐵柵欄裏有名男子正伸長了手,拿著跟樹枝在她的胳膊上掃來掃去。


    她眉頭一皺,剛要說話。


    那人忽然伸出食指在嘴上比了比,看了圈兒周圍或躺或臥閉眼睡覺的人,對她小心翼翼的招招手。


    這人大概三十多歲,穿的比這裏任何一名男子都幹淨利索一些,連頭發都是用布條規規矩矩束在頭頂的。


    見顏小茴眼中閃過戒備,他更焦急的對她招了招手。


    顏小茴雖然心中疑惑,但是瞅了眼中間橫著的鐵柵欄,量他也不能把她怎麽樣,這才提了提裙擺走的離他近了一點兒。


    她視線掃過周圍酣睡的人,壓低了嗓音:“這位……公子,你找我有事?”


    那人從上到下看了她一眼,將手掌罩在嘴邊鬼鬼祟祟,嗓音極低,幾乎隻用氣聲:“你是那邊派來的人吧?”


    顏小茴一愣,那邊?她蹙了蹙眉,腦中恍然一閃,大胡子和阿鳳嘴裏也說過“那邊”,指的正是官府的人。


    這人突然間把她叫過來,又對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雖然她並不是官府的人,但是她跟戎修怎麽看也算是一邊兒的,說是官府的人也差不多了。


    但是不知道這人是個什麽底細,她佯裝一臉迷茫:“什麽這邊那邊的,那邊是哪邊?你說什麽呢!”


    這人忽然間竊笑了下,眯了眯眼,將頭往她這邊又湊了湊,整個鼻尖都越了出來。如果不是欄杆和欄杆之間隔得太近,估計他早就貼過來了。


    “這位姑娘,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咱們是一夥兒的,你就別瞞我了!你說,是不是咱們那邊采取什麽行動了,是不是派人上山來救咱們出去了?”


    眼看他嘴裏的口水在燈下明晃晃的,差點兒就噴到她臉上了。


    顏小茴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你說什麽呢,我真不知道!”


    這人忽然間用鼻子哼了一聲,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身上來來迴迴的研究了個遍:“嘖,你這姑娘,怎麽嘴這麽嚴呢,連個口風都不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這件罩著的披風就不一般!”


    這件披風是戎修的,這人難道真的能從這披風上麵看出什麽嗎?萬一順藤摸瓜牽出了戎修的身份……她的心陡然一跳。


    不過麵上依然淡淡:“不過是個男人隨便給我的,能有什麽不一般的!”


    男子將頭歪了歪,一手扶著下巴摩挲著,絲毫不被顏小茴的話語影響:“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披風的麵料和針線,一看就是京城錦雲莊定製的。錦雲莊那是什麽地方,那可是禦賜的金招牌,除了皇親國戚,平頭百姓就是有錢也買不著!”


    顏小茴心裏一驚,這披風是什麽來頭她還真不知道,但是既然是戎修穿的,那自然不會太差。單從針線和麵料就能看出是什麽地方出品的,難道真的碰上識貨的了?


    心裏雖然暗潮洶湧,但越是這樣越應該鎮定。這人口口聲聲說跟她是一夥兒的,但是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究竟是什麽底細,說不定這人根本就是套她的話呢!


    顏小茴淡淡的看他一眼:“這世上相似的東西多了,你說是錦雲莊的就一定是?”


    她眉頭緊皺:“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她麵露不滿,起身打算走開,卻被男子一下子抓住了胳膊!


    兩人的舉動驚醒了身邊一個睡著的男子,那人不安的翻了翻身,嚇得兩人同時一噤聲。


    待那人重新睡去,顏小茴這才伸手將胳膊從男子的手裏抽出來:“你到底要幹什麽動手動腳的!我告訴你,有些話是能說的,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你若是在這裏散布什麽謠言,被其他人聽到害我受了牽連,我可饒不了你!”


    男子連忙雙手一拱對她福了福,小心地看了看周圍:“我說姑奶奶,我說的話一點兒都沒摻假,怎麽能說是謠言呢!我本是蠶絲商人,京城錦雲莊的蠶絲布料都是我家提供的,你身上這披風我豈會弄錯?”


    他悄悄湊近顏小茴,言辭懇切:“姑娘,你放心,我絕對沒有惡意。半年前我從南方進了一批原料,打算迴京進作坊再賣給錦雲莊。由於數量多,我特地親自押送貨物。沒想到,行至此處忽然被這山上的土匪打劫了。傷了我的人搶了我的貨不說,人還被囚禁在了這裏,一呆就是半年,連個口信兒都捎不出去!”


    說道此處,他眼中仿若有淚:“這被囚禁的日子哪兒是人過的,稍微不小心就會被用刑!”


    他將寬大的袖口一撥,赫然露出一塊鬥大的烙疤,嚇得顏小茴連忙轉過臉去。


    男子嘲諷般的彎起嘴角:“你也被嚇到了吧?我錢紫楓雖然隻是一介商賈,但從小也是錦衣玉食的,何曾受過這種慘刑!我們錢家三代單傳,知道我失蹤了,爹娘必定會派人來尋,但是至今連個口信兒也沒傳上來,這地下室的人都說,除非官府來人,或者我另有用途,不然恐怕這一輩子都要葬送在這裏了!”


    他看向顏小茴,慘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貪上麻煩,不願走漏風聲,但是如今,你掌握的消息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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