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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說琉子簾給的藥真好使,服下不到半個時辰,她便能下床活蹦亂跳了。不過可惜這藥據說藥效隻有兩個時辰,否則她就先去禦膳房偷吃偷吃了。


    弄棋宮出乎她意料地清冷,好在燈還亮著,不至於太詭異。她壯著膽子走進了門,四下打量著,一邊按著琉子簾說的路往前走去——


    冷不丁從角落裏冒出一個人影,她一驚,不由自主一巴掌過去!


    琉子簾很是無奈地接住她這一沒個正形的巴掌,撩撥開故意遮擋在臉前的頭發:“你連人形都不認的麽……”


    “哦哦,”縹緲後知後覺地連連點頭,“是你啊,大晚上的找我作甚?”


    要是不接琉子簾這邀請,她如今還在房內秉燭夜食、談笑風生,哪裏要提心吊膽穿越大街小巷還擔憂會不會引起師父的絕情絕義心狠手辣。


    夜風無,然而想想也足夠她冷了,心冷的。


    她揉了揉鼻子。


    琉子簾似早見慣她這副正事不正經的模樣,二話不說拉她入了柴房。夜明珠出手,剛好照亮眼前,窗紙久未掃積了灰而不透,倒是顯得十分地別出心裁、細致入微。


    縹緲忍不住在心底感歎了幾句。


    隻是……為何每次都來柴房這種地兒?


    “嫌棄?”琉子簾倒一下子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想被發現、刺激刺激就出去吧。”


    “我……”


    好吧,還真挺有道理。


    她努努嘴,道:“你先出去。”


    “那我也得帶你一起。”


    琉子簾捋了捋鬢邊碎發,袖子一撩走到一旁,搬開一倒放桌子,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一法陣儼然現於桌覆之處,輪廓分明、線條複雜,一看便知其絕不簡單。


    縹緲吃了一驚,琉子簾的修為……是很高麽?


    “蝶宮裏你布了很多法陣?”她下意識問道。


    “嗯……不算多。”琉子簾含糊其辭,匆匆忙拉著她站到法陣中央,“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兒?”縹緲隱隱覺得琉子簾有些奇怪。


    不就是去個地方嗎,為何還要如此神神秘秘的了?


    琉子簾沒有立即答話。咒語不知何時念動,眼前頃刻間明亮如晝,白光散盡,眼前赫然已是另一番景象。


    四周還是黑暗。然而,此時卻多了幾縷月光,映得天空微微明亮,勾勒出遠處近處景物隱隱的輪廓。樹動、鴉掠,這些此刻都感受不到;一切被渲染得很是安靜幽雅,讓人不知不覺便靜下心來。


    “這裏是哪兒?”縹緲問道。


    “一個很好看的地方。”琉子簾依舊地含糊其辭,不知是不是不想多說。


    好看嗎?


    她揉揉眼,頗感無奈。


    天太黑,饒是景再美,也終究抵擋不住黑暗的侵蝕啊。


    琉子簾是想帶她來賞景的吧。可如今這景,她又從何而賞呢?


    月色下,琉子簾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卻讓人覺得很好看。她不敢再發問,隻是靜靜地,等待著琉子簾的迴答。


    許久,琉子簾終是開口:“美景哪是想賞便賞的?縹緲你未免太心急了些。”


    “我?”縹緲隻覺得哭笑不得,“我心急?”


    如今是她心急的問題麽?明明,這裏所謂景色,隻是白日才可見的啊,她倒是不解了,琉子簾大半夜的就帶她來了,究竟誰更心急些?


    或者說,琉子簾很是莫名其妙,大半夜的帶她來,耗費時間麽?


    琉子簾忽然笑了。月光之中,這個笑容很是不真切,看得她的心有些慌慌的。


    “你……你說句話。”她忽然沒了底氣。


    琉子簾卻依舊沉默著。忽然她發現,琉子簾的手揚了揚,似乎有一道白光在她指間忽閃忽閃的,穿梭不停,不知要歸往何處。


    她一驚,心裏像是意料到了什麽,忽然有些激動。目光盯著白光一閃一閃,直到白光碎作萬千光電四散而去,紛紛揚揚落在各處,最後齊齊消散——


    刹那間,光點消失的地方,一點一片地接連亮起無數白色光點,由小到大、由近及遠,一直綿延了有約一裏。黑夜依舊在,隻是多了如同漫天螢火的點綴,卻也錦上添花一般被精雕細琢。光點映襯著月茫,在月色中漫無目的地遊蕩,無限悠然。


    饒如此一景隻是刹那芳華,至少也芳華過一瞬、盡放燦然。


    她呆愣著,半晌無言。琉子簾卻輕攜她的手,緩緩邁步。


    一瞬間,浴入星光月影。


    縹緲不由自主抬手,指間頓時流瀉過幾個光點。她問:“這是什麽?螢火蟲?”


    “當然不是了。”一陣風吹來,光點飄飄悠悠,紛紛偏離了原先的軌跡。琉子簾笑笑,反問道,“聞到香味了麽?”


    “嗯。”縹緲吸了吸鼻子。確實,空氣中漂浮著一種異香,芬芳幽雅,難以言說。


    “這裏是德妃女姬的花園,裏麵種滿了迷迭香和丁羅蘭。”琉子簾道,“如今蝶族氣候正好適合迷迭香開放,丁羅蘭卻還是含苞。迷迭香的花粉漂浮在空中,若和丁羅蘭的花蕊接觸,花蕊便會膨脹成一個個熒光的小球。方才我用法術催開了丁羅蘭,於是花蕊碰上了花粉,如今你看到的,便是膨脹後的丁羅蘭的花蕊。”


    “這麽神?”縹緲不由自主地驚唿出聲。麵前的點點白光著實羨煞目光,或許任是誰也想不到,這僅僅是一些花粉罷了。


    想不到卻不代表不真切,花蕊成流螢,正是近在眼前、觸手可得。若是真要固執己見或是匆匆一眼,那可真就將其錯過。


    “若是迷迭香和丁羅蘭同時開放該多好,這樣不就不需他人催化,便在兩花花期日日有此景賞了麽?”縹緲喃喃道,“迷迭香花期本來不長,這樣,就不會錯過歲月、辜負韶光了啊。”


    驀地,幾點白光掠過二人麵前,如同流星劃過般耀眼而轉瞬即逝。


    琉子簾看了看她,似在深思。許久,才是緩緩開口:“其實丁羅蘭早就開了啊,隻可惜丁羅蘭的花外葉片層層疊疊,隻有葉片長好了長開了,花才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綻放。”


    “真的麽?那也是可惜了。”


    “世事本如此,不必多悲歎。好在兩花花期還是有那麽一段時間重疊,花粉觸花蕊,花蕊漫天,倒還能有幾分琴瑟和鳴的意味在裏麵。但是可惜最後迷迭香謝卻,丁羅蘭卻仍在花開正好之時,哪怕誰再有留戀也隻能看著迷迭香枯萎、丁羅蘭孤寂,再沒有那分韻味。”


    “……可惜了。”


    最後縹緲不知要說什麽,隻好喃喃了幾字。心中不知為何,忽有無限感慨。


    迷迭香盛開時,丁羅蘭的盛花被葉包裹;兩花終於同放,迷迭香的花期卻不至那麽長。最後迷迭香謝罷,隻留下丁羅蘭,在塵世中癡癡惘惘,卻再沒用一朵可以讓她微光的迷迭香。


    這就是錯過麽?


    她總覺得琉子簾這話,完完全全是對她說的。不隻是解釋,還是勸告。


    很多年後,她才是明白過來。原來琉子簾,早就看穿一切了。


    她沉默片刻,望著漫天流螢般的花蕊,猜測那些迷迭香究竟盛放在何處。


    然而似乎許久,也不得結局。


    遠處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聽著很是熟悉,然而她想不起這是哪支曲,也不願意再去想了。


    琴聲悠悠,流螢依舊。


    “明天,我要去找你麽?”她想了想卻不知該說什麽,最終說出來的話連她也不解得很。


    何必問這個?答案當然是“是”了。這次有驚無險大難不死,她們之間莫非就可以互相拋棄了麽?


    若不是今日沒有琉子簾的藥之前自己根本下不了床,她怎麽會一直待在迎春軒裏不來。要知經曆了這些,很多東西都難免變得不一樣了。


    琉子簾聽罷,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必了。”


    “莫非你沒時間?”她笑了笑,連她自己都不知曉,自己這個笑容很是僵硬。


    “你要去也可以啊,不過你可找不到我了。”琉子簾道。


    “你……很忙麽?”


    “是啊。當然忙了,之前光和你在虛實鏡裏了,作為德妃的貼身侍女,我都未按族規為德妃準備後事,明天開始,我們不能見麵。”


    “那我什麽時候去找你?”


    “我……


    “隨緣罷。”


    琉子簾輕輕地笑了笑。縹緲有些不解,可終還是沒說什麽。


    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兒的吧。


    她笑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琉子簾的手。琉子簾看了看她,又迅速地把目光移開,不知在想什麽。


    她沒再想那麽多。


    迴來時快是寅時了,琉子簾親自送縹緲迴了迎春軒,而後匆匆忙忙迴了自己的寢室。


    寢室裏看起來依舊,但拉開自己上鎖的抽屜,才會發現她早已再次畫下一個法陣。


    幸好最近宴會多,陛下控製了蝶宮的法陣,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接下來不久便得離開了啊。


    不知道還迴不迴得來。


    ——不過這些她倒不大在乎了,反正她這條命,在別人看來也不值錢;而這次的事情未做完,她再活著,或許也不再有什麽價值了。


    隻是,她怎麽就……有那麽幾分,舍不得縹緲?


    忽然要走了,想必……隻是不適應罷了。


    “子簾?”忽然有人喚她。她猛地轉頭,隻見是和她一樣服侍德妃多年的琉依兒。


    “你消失了那麽久,我都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早兒問你你不答如何了,現在總該迴答了吧?”琉依兒走進來,也收拾起東西。琉子簾搖搖頭,沒有說話。


    “是那件事兒吧。”琉依兒道。


    “那……那件?”


    “和你消失有關。”琉依兒直言不諱,“你還想著……那些?”


    琉子簾愣了愣,隨即輕輕點頭,佯裝鎮定地收拾起東西。


    琉依兒見狀,輕手輕腳走到她身旁,道:“我與你相識這麽多年,你居然還沒變過,還念著那件事情。莫非你還不死心麽?”


    “死心?”琉子簾冷笑,“如何死心?且不說我,就是我娘、我奶奶,甚至一直到我這一家子祖上,有哪個是得了個善終的?最多不過被玉夢氏立了個‘忠誠’的碑,然而那並非嘉獎,而是永生永世的恥辱!莫非我就如此甘心,讓我自己、讓你們也或被打死或背負那樣的‘忠誠’之名而死?那我還算個什麽!”


    “可是你不是失敗了麽?”琉依兒道,“失敗了,莫非就不能把心安安?”


    “失敗?”


    琉子簾忽然沉默了。許久,才是笑了笑:“失敗又如何?若我什麽也不做,就這樣等死,那才是真正的賤命一條、無需再遭憐惜了。”


    說罷,她歎了口氣,心中一時想到了什麽,再一言不發。


    琉依兒見她這樣子,冷冷笑了笑,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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