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橋等人在離開江浦前,先去客房看了趙雪楹。


    她此時仍戴著鐐銬,瑟縮地蜷在房間一角,蕭無痕則半倚在床頭,看著油燈的火光出神。


    李靜姝走到趙雪楹身前,蹲下:“你可想明白了?”


    趙雪楹吃力地爬著跪起,有些害怕地看了眼跟在李靜姝身後的白雪音,低聲道:“我知錯了。”


    李靜姝摸出鐐銬的鎖鑰,想替她打開銬環,不料她卻向旁微一躲閃,不讓李靜姝給她解鎖,同時搖頭道:“雪楹自知罪孽深重,你們不必心慈手軟,要打要殺,悉從尊便。”


    白雪音忍不住道:“我們知你隻是受那張仲傑的蒙騙,加上心魔作祟,本身倒並非善惡不明之人。如今你既然已經認錯,我們也不是定要把你怎麽樣才肯罷休。”


    李靜姝暗歎一聲,把鑰匙交給蕭無痕,囑咐道:“她願意戴著鐐銬,就讓她戴著吧,什麽時候她想摘了,你再幫她打開。”


    蕭無痕點頭說了聲“是”,將鑰匙收好。


    李靜姝忽又想起一事,問趙雪楹道:“你們跟張仲傑練的這四象無極功,如果沒了煉主,會怎麽樣?”


    趙雪楹坦然道:“四象使和輔煉使最多每二十天要向上級輸送一次功力,如果找不到可輸送的上級,體內的真氣就會反噬經脈,走火入魔而死。”


    她說得簡單,甚至有些輕鬆,但核心意義卻清楚明白,沒有上級,則下級死。


    風夜菱聽得這功法如此恐怖,心生憐意地道:“難怪說一旦練了此功,便與煉主的奴隸無異。”


    趙雪楹自嘲地笑了笑道:“主人既去,我這當奴隸的,自然也隻能殉主。”


    風夜菱看了藍橋一眼道:“範青藤不是私抄了四象無極的秘笈給你?不如你把這功夫練起來,趙姑娘不就有了新的煉主?”


    藍橋苦笑道:“那也得四個人才能湊齊這四象使之數啊?”


    風夜菱想了想道:“讓我和小姝,還有雪音妹妹一起練,正好四個人。”


    “才不要!”藍橋哼了一聲道,“這種把人當作奴隸的功法,我才不要練,況且本大俠憑借那‘千環套練’的神功,已然天下無敵,根本不需要什麽四象無極。”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先從風夜菱、李靜姝和白雪音三女的麵上掃過,最後落在趙雪楹的臉上,見她露出有些失望落寞的神色,柔聲道:“趙師妹,你別擔心,我有辦法,你不會死的,當然也不用再給什麽人當奴隸。”


    “我剛才把四象無極的秘笈翻過一遍,上麵有介紹一種散功的法門,可以使練功者自行散去全身功力,隨後便再不受那二十日傳功的限製。”藍橋說著又摸出從範青藤處得來的秘笈,找到相應的段落,提筆抄寫在一張箋紙上。


    “通常來說,煉主為保證下級的絕對忠誠,不會把這段文字透露出來,但到了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選擇把他們放歸自由。”


    他把墨跡未幹的箋紙遞給趙雪楹,趙雪楹默然收下,用蚊呐般的聲音道了句謝,便又垂下了頭。


    藍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善意,旋即起身道:“今晚我們還有要事,要立即進京一趟。天色晚了,你先在此留宿一夜,想想以後去什麽地方安身。”


    “如果你不想再待在中原,可以去大鹿島。”藍橋說著再次提筆,寫了一封給島主賀九齡的信,交給趙雪楹道:“大鹿島風景宜人,算是個與世隔絕的好地方。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總之是可以讓你忘記在中原發生的傷心事。你若到了那邊,就把這封信拿給賀島主看,他會妥善安排的。”


    “多謝……師兄……”趙雪楹再次接過箋紙時,眼裏早已噙滿了淚花。


    朱清影接口道:“正好,明天一早就有去台州的船。趙姑娘可以先去台州,再轉往大鹿島。”


    從客房出來,李靜姝笑道:“沒想到清影姐連京城各路客船的啟航時刻都記得清清楚楚。”


    朱清影歎了口氣:“小姝你莫要笑我,論記性我比你差遠了,隻因皇兄要我準備總理京城的防務,趕鴨子上架,不敢不勤快些,昨日恰好巡視到碼頭,便把各條航線上的客船、商船都做了記錄。”


    藍楓奇道:“這眼看著要打仗了,航線難道不中斷嗎?”


    朱清影解釋道:“皇兄慮及民生,不想他和燕王間的家務事擾亂了老百姓正常的生活秩序,是以無論貨船還是客船,在京城的碼頭上都沒有斷航。燕王過江後,除了進城時的盤查比以前更嚴格外,京師的繁榮與往日並無不同。”


    “哦,差點忘了。”她一拍腦袋,又笑了笑道,“你們剛才說想把皇兄先送去琉球,不知道有沒有船。有的,隻不過不是客船,而是琉球商人的貨船,當然多裝幾個人是沒有問題,啟航時間比去台州的客船稍晚一些。”


    聽說確實有船可前往琉球,藍橋放下心頭的一塊大石,看向藍楓。


    藍楓則看向本雅莉,嘴唇動了動,有些話不知是否該在此時提起。


    本雅莉自從和藍楓等人來到江浦,基本一直出於默默無言的狀態。她看起來有些落寞,目光總是低垂著,不知在想著什麽心事。


    待發現藍楓正注視著自己,本雅莉抬起頭,展顏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在琉球生活多年,對那邊的情況再熟悉不過,弘毅先生還有郡主姐姐他們有我帶著,準出不了岔子。”


    藍楓聰慧過人,豈能看不出她故作堅強背後的酸楚?但事已至此,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句不想她走的話,更是說不出口。


    在另一邊,白雪音似乎很滿意藍橋對趙雪楹的安排:“我正愁趙師妹今後該怎麽辦呢,本來想勸她迴天蓮峰,但想了想,可能她若真迴去了,大家都會別扭,就沒直說。”


    李靜姝則揣摩著藍橋讓趙雪楹去大鹿島的心思,慧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大鹿島孤懸海外,你是不是想著,趙姑娘已知道我的身份,留在中原恐怕不太方便,才讓她去大鹿島的?”


    藍橋並未直接承認,而是打趣她道:“什麽你你我我的,叫夫君。”


    “是,夫君~”李靜姝千嬌百媚地橫了他一眼,又道,“那趙姑娘要是早知道夫君這麽在乎她,這麽為她著想,可能也就不會被張仲傑騙了。”


    “多情還是無情,這永遠都是一道難題。”


    眾人辭別李祺夫婦,趁夜渡江,朱清影和解縉叫門進城,其餘藍橋等人則由密道而入,來到李家廢園。


    重迴京城,抬頭看看女牆上的明月,風夜菱、藍橋、藍楓和本雅莉都生出恍如隔世的異樣感覺。


    風夜菱自遷離京城,已多年未再進京,難免心生浩歎。藍橋和藍楓則都想起上次進京時的種種刺激和驚險,進而又想到花語夕由敵化友,然後從奴婢變成夫人的經曆,都不禁將目光投向李靜姝。


    李靜姝自然知道這兩個男人此刻心中沒想什麽好事,俏臉一紅道:“你們兩兄弟又想到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藍楓嘿嘿一笑,“恬不知恥”地邀功道:“不是小弟我吹牛,你李大小姐最後能嫁給我哥,我可是出了大力氣的。當初要不是我逼你簽下賣身契,要你做我大哥的家奴,你們哪來的後續那些故事?”


    李靜姝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自然不甘示弱,揚起下頜,哼了一聲道:“他很香嗎?說得我上趕著想嫁他似的,那是在北平迫不得已,又是看在小夜苦苦相求的麵子上,才勉強同意的。”


    “哇,靜姝姐你話可不要亂講。”風夜菱瞪大了眼道,“什麽叫我苦苦相求?我沒事幹自己給自己找醋吃?”


    “也就是我大哥太慫。”藍楓再次接過話茬,“本來以為花大姐給他當奴婢那幾天就應該搞定的,硬是等到過年。這要是換了我,肯定……”


    風夜菱和李靜姝一齊看向他道:“肯定怎樣?”


    藍楓本想說“肯定早找機會圓了春宵”,驀然想到本雅莉也在旁邊,一張臉陡然漲紅,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白雪音弱弱地道:“二公子自詡惜花風流,講起道理總是一套一套的,可為什麽給人一種光說不練的感覺呢?”


    “我……我這不是太忙了嘛。”藍楓強撐著道,“大王那邊需要我出主意,大哥也不省心,到處都需要我,哪有時間和美人兒們親近?”


    淩羽飛嗬嗬笑道:“行,等到時候事情了結,我向大王提議,讓他賞幾個美人兒給你。”


    “別,別……”藍楓苦著臉道,“這樣來的美人兒,誰知道是不是眼線,到時候我就一點自由都沒有了。”


    眾人一邊說笑,一邊轉出殘破的李府後園。


    此時還未到亥正,街上尚有稀疏的行人,李靜姝戴上麵具,辨明了方向,帶路往城北的一處私宅走去。


    那是徐增壽在京城的秘密窩點,這次他們進城,首先要與朱棣安插在京師的臥底徐增壽碰麵,以商討進一步的計劃。


    然而到了那私宅門外,卻見宅邸已然被封,旁邊的牆上還貼了一張告示,大抵是說徐增壽暗通外敵,已經被皇帝處決正法雲雲。


    “徐增壽死了?”藍橋詫異地看了看那門上的封條,“那我們怎麽辦?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之前天茶山莊那些地方太容易被二七會發現了。”


    藍楓提議道:“要不然咱們去神女樓逛窯子?給柳妖婦來個燈下黑,她定然想不到我們敢光顧她的大本營。”


    風夜菱沒好氣地道:“青樓裏忽然進來我們這些女客,這樣才更顯眼吧?況且柳月遙現在應該是住在皇宮裏。”


    本雅莉狠狠瞪了藍楓一眼道:“我看是你自己想去才對吧?好不容易再來京城,是不是又想你的楚大美女了?”


    藍楓連忙搖手否認,李靜姝歎道:“為今之計,隻有再去找清影姐,看她有什麽辦法。”


    於是一行人改道,趕往昔日朱標居住的太子府。在朱允炆登基之後,朱清影仍住在以前的太子府中。


    他們趕到時,正巧碰到府門打開,朱清影換了身新衣出來,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樣。


    “我正要進宮去見皇兄,相信隻要當麵向他痛陳利害,他會願意接見你們的。”朱清影見藍橋等人全跑到太子府來,也有些奇怪,“你們怎麽來了?”


    藍橋把徐增壽被處決的事說了,朱清影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們先到我的府上暫歇,我馬上進宮。如果皇兄願意見你們,咱們立即一齊進去見駕。這事宜早不宜遲,我們最好今夜就離城。”


    “我同意。”李靜姝點頭道,“現在的京城是外鬆內緊,各方勢力都在暗中憋著勁呢,我們的事確實越快辦越好,晚了怕夜長夢多。”


    朱清影又交代幾句,正要乘轎離開,忽然就見長街遠處有一道人影正朝這邊跑來。


    看那人跑動的姿勢,雙手提著裙擺,似乎是個少女,隔了老遠便向這邊喊道:“清影姐!清影姐!”


    卻是徐妙錦的聲音。


    “阿錦?”朱清影眉頭微蹙,示意藍橋李靜姝等人先躲進一旁的小巷,又從轎上下來,向朝她跑來的少女微微一笑:“你怎麽一個人跑來了?這大晚上的,多危險呀。”


    徐妙錦一頭撲進朱清影的懷裏,緊緊將她抱住:“清影姐,你可算迴來了,家裏出大事了!”


    朱清影想起徐增壽被誅的事,摸摸她的頭,輕歎一聲道:“你三哥的事,我也沒什麽辦法,你節哀順變。”


    這句話把徐妙錦說得一怔,愕然道:“三哥出什麽事了?”


    她身子陡然又是一顫道:“等等,你剛才說節哀順變,難道三哥他……他出什麽事了?”


    朱清影這才意識到徐妙錦大晚上來找自己,並不是因為徐增壽的事,暗責自己失言:“你今天沒聽說嗎?”


    “我今天整日都和項大哥在一起。”徐妙錦搖了搖頭,“清影姐不好了,那柳美人是個大壞蛋,她把大哥……把大哥……”


    本想告訴朱清影徐輝祖被柳月遙吸去功力的事,但她終究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此刻又是在大街上,羞急之心一起,後麵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來,跺了跺腳,竟淌下兩行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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