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橋離開張輔的書房時,心情沒有絲毫的輕鬆與愉悅。和張輔一番“開誠布公”的談話後,他反而更陷入內心的煎熬中。


    他知道,他和朱清筱間的關係並非像他剛才說的那般簡單純粹,朱清筱對他那種超脫尋常兄妹的感情,他也能體會得到。


    名義上他和朱清筱是表兄妹,事實上,他們也隻有逢年過節走親戚時,才能見上一麵,相處的時間全加起來也不過一兩年。


    他們從小一起玩過不假,但彼此成長帶來的神秘感也遠超正常的兄妹關係,到他們逐漸成熟,開始具備特有的魅力,這份感情就更不純粹。


    朱清筱曾不止一次開玩笑地說過,以後想和藍橋一起生活。藍橋也偶爾會有閃念,或許和朱清筱過一輩子也不錯,如果他沒遇到李靜姝,也不知道有婚約存在的話。


    他這可愛的小表妹今年已滿十七歲,藍橋即便經常和風夜菱花語夕等頂級美女打交道,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迷人之處,承認她被列在傾城榜上,絕對是當之無愧。他和朱清筱從未明言過彼此間的關係,仿佛誰都不忍心戳破這層仍充滿無限美好和遐想窗戶紙,但當張輔提到讓自己幫他追求朱清筱的時候,他仍然感覺心痛。


    那種感覺,就像逼著他親手把什麽屬於自己的東西拋開一樣。


    但他也別無選擇。


    走在張府的抄手遊廊下,他不禁想起昨夜和花語夕大吵的一架,又想起今日白雪音和朱高煦在冰湖上的歡鬧模樣,心中更是煩悶。


    他真的要把她們全都推開嗎?


    可若不然,他又該怎麽辦?


    “見鬼,我到底在想什麽呢?”藍橋一陣恍惚,思緒紛亂入麻,不知不覺早踱過了二進院,走到垂花門外。他驚覺之後正想往迴走,忽聽院門之外一聲鑼響,有人扯著嗓子在門外喊道:“花大家到。”


    門房裏的健仆拉開院門,隻見一頂二人抬的香呢軟轎停在門外,剛才喊話的正是其中一位轎夫。


    那轎廂用用厚厚的毛氈蓋著,讓人很容易想象,比起外麵的風雪冰天,轎廂內又是一處怎樣溫暖的小世界。


    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仆迎出門道:“恭迎花大家。”


    蓋著轎廂的毛氈掀起一條窄縫,首先探出轎廂的是一隻腳,一隻白細如玉、完美無瑕、除了掛著鈴鐺的銀腳鏈及鮮紅如蔻的指甲油外再不著一物的赤腳。


    北風疾吹,腳鏈上的小銀鈴隨風而顫,發出悅耳的叮當聲。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花語夕的手,她扒住轎廂的邊緣,輕掀轎簾,整個人便攜著一股溫熱的香風跳下了轎。


    花語夕穿著昨日新得的狼裘披肩,懷裏抱著個小手爐,另用一件雪白的披風裹住全身,披風長至腳踝,除了她那一雙引人魂銷的精美玉足,藍橋實在無法想象,她在披風內還穿著怎樣的衣飾。


    她妝容精致,玉頰嬌美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她所過之處,所有婢仆無不自慚形穢地垂下臉,直到她走遠才敢抬起頭,窺望一眼她的背影。


    藍橋在垂花門下和她打了個照麵,花語夕卻似根本沒看到他般,徑直走了過去,在眾人的矚目中盈盈步進設宴的大堂。


    張雨婷雖已出嫁,仍盡到半個“地主之誼”,笑著請花語夕入座。花語夕恭敬地迴禮,又看向另一邊的朱清筱和藍楓,略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唿。


    藍楓和朱清筱麵麵相覷,不知最近在他們麵前一直謙卑有禮的花語夕這次為何如此敷衍,全不似奴婢對家主應有的模樣。


    他們事先已有覺察,知道藍橋正因為什麽事生著花語夕的氣,所以當張輔的家將來邀請他們赴宴時,藍橋讓他自己再去請花語夕。但見到花語夕後,發現她竟然也沒有絲毫想挽迴關係的意思,這多少讓藍楓和朱清筱感到意外。


    這一桌的座次,以張輔和張雨婷坐在正中,張輔左邊是朱清筱,朱清筱再左邊是藍楓,張雨婷右邊是花語夕,花語夕再右邊是藍橋。此刻藍橋和張輔不在,隻剩他們四人,寒暄過後也不知有什麽話題可聊,頓時顯出詭異的氣氛。


    “大哥到底跑哪去了?我去找找他。”藍楓抓了抓頭,終忍不住起身離席。


    朱清筱忙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和藍楓一道離開。


    於是這一桌就隻剩下張雨婷和花語夕,前者若無其事地道:“花大家這般嬌豔,就連我都忍不住生出想要親近的愛憐之心,更不必說他們那些臭男人了,嗬,藍大公子好有福氣。”


    花語夕淡淡道:“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張雨婷停頓片刻,遲疑著道:“花大家是京城最出色的舞姬,無論琴棋書畫還是色藝才智,都是天下頂尖的人物,難道你就真的甘心,以奴婢的身份侍候藍大公子一輩子?”


    花語夕自嘲地一笑道:“就這?他還不見得樂意呢。”


    張雨婷一時沒琢磨過來花語夕這句話的意思,正想再追問,見藍楓和朱清筱“押著”藍橋迴來,隻得住口。


    藍橋坐到花語夕的旁邊,花語夕同樣對他視若無睹,而藍橋也再不看她一眼,兩人雖坐得近在咫尺,卻好似隔著一堵看不見的牆。


    此刻就連瞎子都能看出,藍橋和花語夕正鬧著別扭,至於這別扭因何而起,卻是無人能知。


    藍楓見婢女端了酒菜上來,覷準機會對花語夕道:“小花兒,還不給本公子倒酒?”


    花語夕狠狠瞪了藍楓一眼,沒說話。


    藍楓早有被她拒絕的準備,接著又道:“不給我倒酒,總該給大哥倒酒吧?”


    花語夕冷笑道:“我配嗎?”


    朱清筱受不了花語夕說話陰陽怪氣,忍不住道:“你可別太過分了。”


    張雨婷見他們越鬧越僵,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既然來到我家,那就都是我家的客人,咱們不論主仆尊卑。”


    她說罷一揮手,在旁侍候的婢女忙拿了酒壺,把所有人的酒杯都倒滿,這才免了尷尬。


    這時張輔匆匆入座,低聲對張雨婷道:“都準備好了,等下白芍藥獻舞,她號稱北平第一舞姬,肯定能討個滿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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