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賽因帖木兒看看左右,一萬韃靼戰士正靜悄悄地伏在道路兩側,等待張輔從居庸關迴援北平的部隊經過。


    他選擇的伏擊地點位於沙河南岸,沙河橋是北平與居庸關間的必經之路,隻要張輔不想耗時兩個時辰以上從別處繞路,就一定會從沙河橋上通過。


    沙河橋本身並不寬闊,南岸兩側有疏林覆蓋,正是伏擊的最理想地點,到時候張輔大隊過河,將不得不被沙河橋拉成長長的一條,前麵的隊伍到了河對岸,還要等後隊緩緩過橋,那就是他下令攻擊的最佳時刻。


    孛賽因帖木兒掌心沁出熱汗,雖然已是初冬,他仍因內心的激動而熱血沸騰,隻要打好這一戰,他將在韃靼全族人麵前證明自己。


    包括淩羽飛在內,中原人鮮有聽說過孛賽因帖木兒這個名字,但在大草原上,他卻因為“帖木兒”這個光榮的姓氏備受尊敬。


    他自稱是元末名將王保保(擴廓帖木兒koketemur)的孫輩後裔,頗以自己名將家族的出身而自豪,同時也是鬼力赤麾下除阿魯台外最高階的副將。


    然而草原上亦有傳言,說他自稱王保保後裔一事並無實據,極可能是入不得族譜的私生子,是個窩囊廢,他和鬼力赤的關係也是互相利用。


    鬼力赤借助他這“名將之後”增強政治聲望,他則利用這不知真假的家族名譽為自己鋪就進身之階。


    這一次韃靼入侵,鬼力赤在城下紮營,親自坐鎮,和阿魯台輪番帶隊攻城,於是便把這阻擊張輔援兵的任務交給了孛賽因帖木兒。


    隻要能擊敗張輔,既可證明自己不是傳聞中隻靠家族名聲晉升的窩囊廢,甚至還能進一步為帖木兒家族揚名。


    孛賽因帖木兒看著不遠處的沙河橋,想著不久後幾乎必勝的一戰,興奮得麵頰泛紅。


    有“塞外第一劍客”之稱的索羅伏在孛賽因的左側,麵色陰沉。他長劍連鞘也沒有,就那麽隨意地懸在腰間,卻沒有任何人敢小覷他。


    蒙古人多騎馬衝殺,不慣用劍,索羅的劍法成自西域,劍身輕巧狹長,出劍速度極快,不用劍鞘也是為省去拔劍的時間,尋常人甚至還沒來及看到他的劍影,早已被洞穿了咽喉。


    擁有一身橫練硬功的大塊頭耶帕烏裏伏在孛賽因的右手邊,與大多數練硬功的高手性格暴烈衝動不同,耶帕烏裏是個十分喜靜的人,他膚色黝黑,玉一般的眼白格外顯眼。他常注視著某處虛空,既像在沉思,又像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


    鬼力赤特別派了這兩位高手助陣,就是為能在這場伏擊戰中生擒張輔,將其押至北平城下,瓦解城中軍民的鬥誌。


    所有的布置從戰略到戰術,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張輔似乎已注定將陷入落網。


    沒有人注意到,在疏林的上空,一隻灰色的夜梟已盤旋良久。


    大隊的腳步聲遠遠傳來,孛賽因帖木兒瞬間精神一振,索羅的手按上劍柄,耶帕烏裏也停止了沉思。


    埋伏林中的韃靼戰士不住向外窺視,果見一支八千人左右的隊伍從北方踏上了沙河橋。


    見張輔的隊伍是清一色的步兵,孛賽因帖木兒心中更有底氣,即使不打埋伏,他的一萬騎兵也能穩勝對手,甚至不給對方逃跑的機會。


    當他在沙河南岸將這支部隊殲滅,張輔勢必會成為索羅和耶帕烏裏的囊中之物。


    張輔似乎心急如焚,沒怎麽猶豫就帶隊上了橋。


    正如孛賽因帖木兒所料,張輔的隊伍被狹窄的沙河橋拉得很長,先過河的戰士不得不等待後隊過橋。


    隻等對方過橋過到一半,他就可以發動攻擊。


    張輔的隊伍雖然紀律嚴整,先過橋的戰士在河邊保持著很好的陣型,但隻要韃靼的騎兵衝起來,仍然可以輕鬆將對方擊潰。


    孛賽因帖木兒的手慢慢揚起,剛想發令,忽然一股奇怪的氣味鑽進他的鼻腔。


    是煙味。


    他抬頭一看,立時心中大驚。


    沙河橋南有東西兩片疏林,他的一萬騎兵五千在東,五千在西。此時隻見西邊的疏林升起一大片濃煙,似乎還能隱約看到火光。


    北平的冬天極為幹燥,火勢被唿嘯的西北風一吹,立時變得不可收拾起來,瘋狂地在西側的林中蔓延。


    縱使韃靼的戰士們嚴守將令,隱伏在林中不做聲,他們的戰馬也無法忍受烈火的靠近。


    也不知是誰人的戰馬率先嘶鳴,西側林中的五千匹戰馬一齊長嘶,旋即便向東側狂奔。戰士們試圖抓不住它們的韁繩,但馬兒受驚太過,怎麽拉也拉不住,甚至還有戰士被戰馬硬拖出林外。


    五千匹戰馬齊奔的陣勢豈同凡響?它們衝至林外,左邊是翻湧的沙河,右邊的道路也隻能容五六騎並行,最安全的逃命方向莫過於正前方的東側密林。


    於是戰馬們驚恐地竄入東側密林,把東側密林裏埋伏的戰馬也驚得到處亂跑,遭馬兒踩踏衝撞的韃靼戰士不計其數。很快,西側密林中的韃靼戰士也被火勢迫得逃到東邊,東側的疏林中愈發混亂。


    “敵人放火,我們中計了。”索羅直至此刻仍保持著冷靜。


    孛賽因帖木兒既沮喪又氣憤,一邊和眾人一起向東轉移一邊道:“他們似乎早料到我們會在這裏設伏。”


    索羅哼了一聲又道:“不止如此,他們除了居庸關的張輔,至少還有一支部隊。”


    孛賽因帖木兒愕然道:“你怎麽知……”


    “你聽。”索羅打斷了他。


    喊殺聲逐漸響了起來,不是來自橋頭的張輔,而是來自東側疏林的深處。


    但聽三聲戰鼓響徹雲霄,數不清的箭矢從疏林的縫隙中射出,迎麵射倒了一批向林內逃竄的韃靼戰士。


    這些戰士見東側林中也有埋伏,又折返向西,和身後不知就裏仍向東逃的戰士撞在一起,糊裏糊塗地又有不少人受傷。


    “大家不要亂,快上馬!”孛賽因帖木兒終於發出他幾個時辰以來的第一道將令。


    眾戰士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尋戰馬跳上。然而戰馬受驚發狂,又是在疏林這種難以奔馳的環境,韃靼戰士很難完全控製,有時甚至是被馬兒帶著在林中亂竄。


    見到此景,藍橋流光劍出鞘,高喊一聲“殺”,率先衝了上去。


    他借助林中樹木的掩護,對著早已亂成一鍋粥的韃靼騎兵,以及沒有馬的戰士,沒有戰士的馬一通大砍大殺,很快便血染征袍。


    當然,是敵人的鮮血。


    花語夕、淩羽飛、鐵牛、公孫豹、大奉先和更多的懷柔營戰士緊跟其後,以一個巨大的扇形麵由東向西地阻截試圖逃命的韃靼騎兵。


    他們使出藍橋傳授的“破騎三式”,果然極為高效地將迎麵衝來的騎兵打倒,還有很多未來得及上馬的韃靼戰士,或被羽箭射中,或遭刀槍砍殺,林中遍是慘叫,鮮血四處橫流。


    同時張輔也下令進攻,部隊由沙河橋頭湧進林中,和藍橋部兩麵夾擊,也封死了韃靼軍的退路。


    好一個甕中捉鱉。


    張輔心中暗歎,幸虧淩羽飛的小灰及時“飛鷹傳訊”,否則他勢必將遭遇一場慘敗。


    不少韃靼戰士被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向北走,跳進沙河水裏,其中不乏被淹死被凍死者。


    “索羅是我的,別和我搶。”淩羽飛一眼瞥見索羅,七孔定音劍出鞘,人影一閃便朝後者撲去。


    索羅原地站定,冷笑著拔劍出劍一氣嗬成,閃電般刺向淩羽飛的手腕。


    淩羽飛長劍一擺,使出“音爆”絕技,在空氣中生出一股詭異的吸力,硬是把索羅的長劍吸得一偏,和他的七孔定音劍絞擊在一處。


    另一邊花語夕見耶帕烏裏保著孛賽因帖木兒逃命,也想學淩羽飛去找耶帕烏裏決鬥,卻被藍橋一把拉住:“別去,咱們人手終究有限,窮寇莫追,留這個窩囊副將一條狗命。”


    “擔心我就直說嘛。”花語夕白他一眼,卻果然聽話地不再胡亂行動。


    西側林後,完成了放火任務的範娘繞到南邊的大路上,絕命正帶著八百勇士守在路中。


    孛賽因帖木兒經曆了林中的混戰,終於意識到應該向南跑,和耶帕烏裏率先衝出疏林,迎著範娘和絕命衝了上去。


    他們雖先遇火攻,又在疏林中伏,終究有一萬兵力,此時其他韃靼騎兵陸續跟著逃出,絕命本人雖殺得興起,隻八百人的封鎖線卻終擋不住越來越多的韃靼騎兵,不得不和範娘等人退迴林中。


    “他娘的,真他娘的痛快!你們都沒事吧?”鐵牛迎了上來,一手拿著個“五兩半”大嚼,另一手晃了晃他已卷了刃的大刀。


    花語夕和藍橋也跟著過來,一邊和張輔一起重整隊伍,一邊為傷員處理包紮傷口。


    “可惜呀可惜,讓那孫子跑了。”淩羽飛最後迴來,不無遺憾地還劍歸鞘道,“索羅還真有兩手,下次再收拾他。”


    本來是獵手,此刻卻淪為獵物。孛賽因帖木兒的一萬騎兵未曾發難便狼狽逃竄,最後逃生者不足六千。


    常敗軍首戰告捷,在摘掉“常敗”的帽子後和張輔合兵一處,往北平城下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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