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事先被藍橋動過手腳,三條下山的小路,或有燃燒的樹幹倒下,或有山上的巨石滾落,此時皆已被堵死。


    倭寇們絕望的叫聲響成一片,數不清的人影如無頭蒼蠅般在火光與濃煙中亂撞,試圖找尋求生的出路。他們有的闖入密林,遭煙熏火燎,有的腳下踏空,跌落陡崖,慘叫聲哭嚎聲不絕於耳,整座龍劍山如同修羅地獄,在無盡業火中熔煉著罪惡的生靈。


    藤原景弘和鬆崗盛政最後離開山寨,在他們身前,三條下山的小路往無盡的火海裏延伸,騰起的煙霧反射著火光,在龍劍山的上空形成一層妖異的彤雲。


    “少主,我們走哪條路?”鬆崗盛政輕聲問道。


    “跟我來。”藤原景弘轉頭向左,沒有選擇任何一條下山的路,反而走上一條狹窄的上行石階,“這是一條島津也不知道的秘徑。”


    鬆崗盛政好像忽然想起什麽,眼睛一亮道:“那個山洞!”


    藤原景弘含笑點頭:“咱們可以從山洞裏的隧道穿到北側的懸崖邊,雖看似是條死路,但以你我二人的功夫,沿著懸崖攀援而下應該不算太難。”


    鬆崗盛政的眼睛更亮:“北崖地勢較高,山火一時燒不到那邊,而且敵人的情報既然來自島津,那便肯定不包括這條隧道。”


    藤原景弘走到一處爬山虎覆蓋的山壁前停下,冷哼一聲道:“當初沒把這條隧道告訴島津,就是防他一手。”


    他揮劍挑開爬山虎的綠藤,山壁上露出一個三尺來寬的幽黑洞口:“師叔,你先走。”


    鬆岡盛政心中一陣難過,不敢也不願去想藤原景弘這樣安排,是否也像防島津武吉般防著自己,防自己在狹窄的隧道內從身後暗算他,隻暗歎一聲,率先走進隧道。


    隧道不長,二人用了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從另一端的洞口魚貫串出。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藍橋也正立在崖邊,仿佛恭候多時。


    “信任這東西最是奇妙,有些時候你信任他人,他人也會迴報你相同的信任,而當你對他人失去信任,你就更容易遭受背叛。”藍橋一雙虎目緊盯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藤原景弘和鬆岡盛政,“島津武吉早就自己找到過這條隧道,正因為你從沒告訴過他,他才逐漸失去對你的忠誠和信任。”


    藤原景弘雖也會說幾句漢話,但藍橋一口氣說那麽多,他一時仍無法全部理解:“廢話少說,現在你一個人,難道還想以一敵二?”


    “以現在的火勢,最多一刻鍾便可以燒到這裏,把這片草木茂盛的懸崖化作灰燼,我就算不能打敗你們,拖延時間又如何?”藍橋哂道,“醒醒吧,你們已無路可退了。”


    鬆岡盛政恨聲道:“你自己也會死在這裏。”


    “那咱們就比比,看誰先死。”藍橋聳聳肩,隨意地搖晃著手裏的流光劍,滿不在乎地道:“很好玩的遊戲,不是嗎?”


    ~~~~~~~~~~~~~~~


    風夜菱發現鬼龍號離港時,還剩兩艘船沒開始燒。


    當時她正帶著四名女戰士,往第七艘船的甲板上潑灑黑龍血,揩汗時抬眼一看,就見排在最後的鬼龍號已脫離棧橋,駛開一丈有餘。


    “他們要跑!”風夜菱沒想到川口大郎竟會拋下仍在棧橋上與沈心流激戰的弟弟,獨自開船離開,忙向趕去給沈心流助拳的陳玉衡招唿。


    陳玉衡聽得一愣,待也看到鬼龍號逐漸駛離,立時有些不知所措。


    事實上若非看到陳玉衡的詭異神色,就連激戰正酣的川口次郎本人,也對已被兄長拋棄的事實毫不知情。


    他天生悍勇,往往敵人越是強勁,就越能激起他的鬥誌。若論單打獨鬥,他自不是“天劍”沈心流的對手,但此刻和十幾名兄弟圍攻,沈心流又受體力所限,無法在他們的刀劍叢中長驅直入,正是他大展拳腳的機會。


    川口次郎刀風唿嘯,無不往沈心流的各處要害招唿,沈心流一時雖難以將眼前的倭寇盡數打倒,守穩門戶給風夜菱等人創造空間總還綽綽有餘。一時間雙方的精神全都集中在眼前的戰場,根本無人察覺,鬼龍號在背後悄然離開。


    “混蛋!”川口次郎轉頭看時,鬼龍號已離開有二十餘丈,他瞪眼看著站在舵盤後的兄長,發出難以置信地怒吼。


    川口大郎卻看也不看這邊一眼,不斷地打出手勢,示意手下加快劃槳扯起風帆,似乎隻恨自己跑得太慢。


    風夜菱在剛潑了黑龍血的第七艘船上點起火後,川口次郎已成孤軍。女戰士們刀劍齊出,慘叫聲接連響起,含川口次郎在內的倭寇隻剩下八人。


    “先別管他們,來幾個人跟我上船,咱們追!”風夜菱一邊揮手一邊往港內的最後一艘戰船大蛇號上跑。


    陳玉衡看了一眼沈心流,沈心流笑道:“跟她去吧,這裏有我就好。”


    然而他點了點頭,剛想跟著風夜菱上船,就見一道火光劃過夜空,緊接著一聲爆響,大蛇號已燃起烈焰。


    是從鬼龍號發射的一枚龍血火雷。


    風夜菱一隻腳本已踏到大蛇號的甲板上,無奈火燒得太快,灼人的熱氣直逼麵頰,迫得她又退迴到棧橋上。


    無路可退的七名倭寇把川口次郎圍在正中,試圖做最後的抵抗,沈心流背抄著手,一步步把他們逼向棧橋的盡頭。


    “老頭,敢不敢和我決鬥?”川口次郎知道逃生已經無望,一把推開身旁的手下,揚起雪亮的武士刀。


    對他來說,現在唯一的企望,就是以武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戰死。


    沈心流拋掉手中的長矛,接過女戰士遞來的一把長劍,肅容道:“我成全你。”


    二人緩步靠近,就在刀劍即將出手的刹那,忽聽女戰士和倭寇們一齊發出驚唿,又一枚龍血火雷唿嘯著從天而至,正落在沈心流和川口次郎之間。


    風夜菱大聲疾唿:“快趴下!”


    巨大的爆轟聲響徹天際,滾燙的氣浪如排山倒海,把立在棧橋邊上的七名倭寇推落海中,另一邊觀戰的女戰士們也有幾人倒地。


    爆炸的核心處,川口次郎如斷線風箏般向後拋飛,脖子擰成一個可怕的角度,顯然在落水前就已經斃命。


    沈心流雖在危急時刻以真氣護住全身,仍被氣浪掀翻,身軀在空中滾了兩轉,最後撞在海邊的礁石上。


    重新站起的女戰士們慌忙去救沈心流,待把他抬到安全地帶,就見他從口鼻到胸腹再到大腿到處都是流血的傷口,讓人幾乎不忍直視。


    “放心,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到入土的時候。”沈心流輕輕喘著,寬聲對蹲在旁邊的風夜菱道,“還等著抱我的曾外孫呢。”


    風夜菱本已眼眶含淚,待見沈心流說話時中氣尚在,麵龐也還有血色,確不似將死之態,便稍稍放心心來,臉上一紅道:“外公又笑菱兒。”


    遠處的鬼龍號上,川口大郎一邊心中默念著弟弟,一邊看向麵前黑暗的海天交界。


    惡龍嶼被拋在背後越來越遠,從明天起,他將憑借這艘鬼龍號,重新創造傳奇,屬於他川口大郎的傳奇。


    他剛深吸了口涼爽的海風,一名手下來報:“敵船向我們開來了。”


    川口大郎一看,原來是幾個時辰前曾追擊過的思君號。此時惡龍嶼附近海麵的霧氣稍散,從思君號的槳頻和帆型可以看出,是全速向鬼龍號駛來。


    “迎戰!”川口大郎喝道,“發射龍血火雷。”


    四名倭寇熟練地設置好投石機,很快發出第一枚龍血火雷。


    思君號在怒濤之上時沉時浮,第一枚火雷並未命中。


    “再打!”


    第二枚火雷又發了出去。


    這次火雷命中,思君號的船頭燃起烈火,卻絲毫沒有減速,仍全速向鬼龍號衝來。


    第三枚火雷落空,第四枚再次命中思君號的甲板。


    此時思君號已駛到不足四百步的近處,但見其甲板上火起數處,卻沒人有救火的意思。


    一方麵是因為人手不足,大部分女戰士都已隨風夜菱登岸,船上除了留下幾人劃槳,再沒有剩餘的勞力。


    另一方麵,大常和留下來的女戰士們都已抱定決心,不讓任何一名倭寇生離惡龍嶼。


    哪怕同歸於盡。


    見思君號已近在眼前,川口大郎終於明白了對方和自己玉石俱焚的用意,他命手下放箭,又匆忙命他們轉向躲避,但為時已晚。


    在速度上本就更勝一籌的思君號以一往無前的決絕撞上鬼龍號,堅硬的角鐵直接撞進鬼龍號的右舷,同時也把船上的火焰引到鬼龍號上。


    大常和女戰士們已提前跳船逃生,扶著木板遠遠遊開,然後往惡龍嶼的方向劃去。


    川口大郎仰天長歎,看著鬼龍號上越燒越旺的大火,知道自己終究還是難逃此劫。


    燒死是死,溺死是死,就算能僥幸迴到惡龍嶼上,也還是難免一死。


    他踽踽走到船尾,抽出鋥亮的武士刀,用衣袖擦了擦,露出一個嘲弄命運般的詭異笑容,揮刀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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