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藍橋幾個月來睡得最大的一個懶覺,直到風夜菱忍不住來掀他被子,他才打著嗬欠道:“什麽時辰了?”


    “還知道問,沒見太陽都曬屁股了嗎?”風夜菱笑著在他身上拍了拍,又白他一眼道:“全島上下,你怕是最後一個還留在夢鄉裏的,來說說看,都夢見誰了?是靜姝姐還是雪音妹妹啊?”


    藍橋嬉皮笑臉地道:“自然是夢到我家菱兒。”


    “哼,油嘴滑舌,鬼才信你。”風夜菱惡兮兮地說著,旋又不禁嫣然一笑,如百花齊綻,若萬裏晴空。


    藍橋抗議道:“不是你讓我好好休息的嗎?怎麽現在又來說我。”


    或許是李靜姝送他的藥有神效,又或許突破至第五層的乾坤訣心法使他創口的愈合能力加強,僅僅一夜過去,他前後的兩處銃傷便都已結痂。


    風夜菱看過他的傷口也十分欣喜,打趣他道:“以後就都可以派你上前麵挨刀了。”


    小麻雀煮好米粥,配上她在島上自製的鹹菜,用一個大托盤端著,擺到藍橋麵前,卻仍舊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


    藍橋見托盤上還擱著自己昨夜交給她的兩把匕首,莞爾一笑,將匕首收進袖中。


    吃罷米粥,藍橋先同風夜菱一道拜見她的外婆。


    在藍橋的預想中,風夜菱的外婆費氏一個人度過了孤苦伶仃的大半生,近十年又生活在這物質並不豐富的大鹿島上,必然是個枯幹瘦弱,佝僂著腰,仿佛隨時可能入土的老人。


    直等真見到她,藍橋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厲害。


    費氏的腰隻微微前傾,雖不能和年輕人一樣挺得筆直,在與她同齡的老人中卻堪稱奇跡。她不但絲毫不顯幹瘦,反而身材豐腴,特別是她那張圓潤的臉龐,總是洋溢著健康的紅光,讓人覺得她可輕而易舉再多活二十年。


    她從坐在爐子上的小壺裏倒出一碗紅豆年糕湯,遞到藍橋麵前,笑眯眯地道:“喝這個,甜的。”


    藍橋推讓道:“我剛吃過來的,還是您自己喝吧。”


    風夜菱也道:“天這麽熱,還讓他喝這個,等下又得冒汗了。”


    老人瞪起眼,堅持道:“甜的。”


    藍橋便不再多說,隻微微一笑,接過小碗咕嘟咕嘟喝了。


    老人又露出慈愛的笑容:“甜不甜?”


    “甜。”


    藍橋放下空碗,風夜菱卻將其拿走,徑自去後麵涮洗。


    費氏似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隻靜靜地坐在椅上,十分有興趣地打量藍橋,不時說上一句:“真好。”


    風夜菱洗碗迴來,問費氏中午吃什麽,費氏指指自己,又指指藍橋和風夜菱二人,肯定地道:“吃肉。”


    藍橋莞爾道:“您胃口可真好。”受費氏影響,他不經意也說起費氏的口頭禪。


    “外婆不但胃口好,牙口也好。”風夜菱笑著從缸裏取出一塊熏肉,“這還是上次我們出海,從一艘倭船上繳迴來的。”


    “能吃才是福氣。”藍橋拍胸脯道,“交給我吧,讓我給咱外婆露一手,弄個熏肉燜飯。”


    藍橋的廚藝不必贅述,自是得到費氏的高度認可。她連吃了三大塊肉,笑得合不攏嘴:“真好,真好。”


    午飯過後,大常來訪,說賀島主請他們過去敘話。


    於是二人告辭出來,跟著大常走到大鹿山下緊靠海邊的一座宅子旁。


    這宅子建在臨海的懸崖邊,背倚千鬆萬石,俯瞰驚濤拍岸,確是景致不凡。


    兩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正在門前玩耍,一個蹲在崖邊,撿起石子擲向海中,另一個則爬上一棵從崖上歪斜向外的大樹,試圖去掏樹頂的鳥蛋。


    “這倆孩子,太皮了。”大常無奈地笑笑,揮著手提醒女孩子們玩的時候小心。


    風夜菱解釋道:“她們都是賀九齡的外孫女,樹上那個是姐姐遊娉,扔石頭那個是妹妹遊婷,姐妹倆差兩歲,從小膽子就特別大。”


    “當年在侯府,你風大小姐還不是往樹上爬過?”藍橋遠遠看著女孩子們盡情玩鬧的模樣,輕歎一聲道:“整座大鹿島上仍然快樂的,怕也隻有她們姐妹了。”


    風夜菱幽幽地道:“她們的父親被倭寇所殺,隻跟著母親和外公遷來大鹿島,賀島主騙她們,說爸爸出海捕好大好大的魚,所以她們就每日在這崖邊玩耍,以便第一時間看到父親帶著好大好大的魚迴來。”


    藍橋聽得心中一酸,剛想和風夜菱去叫門,忽聽樹上的遊娉一聲驚唿,竟跌了下來。


    原來垂涎鳥蛋的除了她,還有一條四尺來長的青蛇。青蛇盤在樹枝的另一端,她一時不察,伸進鳥窩的手摸到蛇身上,立時嚇了一跳,腿一軟就從樹梢跌落。


    藍橋閃電般掠前,趕在遊娉跌下懸崖前的瞬間抓住她的腳踝,把她頭下腳上地提迴地麵。


    遊娉嚇得俏臉煞白,驚魂未定下雙腿怎麽也站不穩,隻得軟靠在藍橋身上,遊婷則湊上前來關心姐姐。


    島主賀九齡聽到動靜,推門出來察看,待問清情況,先是對仗義出手的藍橋表示感謝,然後又狠狠訓斥了調皮的遊娉一頓。


    他雖滿頭銀發,拄著一根鬆木手杖,步伐卻十分穩健,且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顯得精神矍鑠。


    遊娉委屈地看了眼藍橋,忽然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從他身邊跑開,又將外公抱住。


    賀九齡長歎一聲,終不忍再說她,讓遊婷先帶她迴家。


    “不向恩人道謝嗎?”見遊娉頭也不迴地就走,賀九齡又叫住她。


    遊娉轉迴身來,卻也沒說話,隻向藍橋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就又和妹妹蹦蹦跳跳地鑽迴屋裏。


    賀九齡慚愧地道:“這孩子,真拿她沒辦法。”


    “女孩子正是調皮和天真爛漫的年紀,不怪她。”風夜菱安慰賀九齡道,“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比她還會惹事呢。”


    藍橋對賀九齡這福佑一方的老人很有好感,既欣賞他據大鹿島以抗倭寇的勇氣,又佩服他的胸襟和魄力,願意接納從其他地區前來投靠避難的百姓:“能維持大鹿島上百口人的生計,島主也真不容易,咱們說正事吧。”


    賀九齡不拘小節,此時說起正事,立時鎖起眉頭:“你們擊敗天野嘉隆雖是天大的好事,卻恐怕也會導致禍事降臨。”


    “禍事?此話怎講?”風夜菱不解地道。


    “我們大鹿島易守難攻,以前每次有小股的倭寇來犯,見我們工事整備,戰士警惕,都不願冒人員傷亡的代價來換取我們這個彈丸之地。”賀九齡緩緩道,“隻是如今,你們展現出可以擊敗赤龍號的強大實力,已真正成為可威脅到倭寇活動的存在。藤原景弘將不得不重新估計我們對東南局勢的影響,從而集中力量,不惜代價地拔去我們這根肉中之刺。”


    “藤原景弘?就是傳聞中那位將各路大小倭寇整合成一個聯盟的寇首?”風夜菱試探地道,“島主是想讓我們離開,以免牽連島上的百姓嗎?”


    “你們是抗倭的英雄,當然不能趕你們走。我找你們來是商議對策,看怎麽打這一戰,能利用大鹿島獨特的地理優勢,再給他們沉重一擊。”賀九齡竭力挺直腰杆,攥緊拳頭道:“我要讓他知道,即使官軍已將我們放棄,但我們華夏百姓,從不是任人欺辱魚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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