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平靜得讓人難以察覺歲月的流逝,三十幾天後,在一個細雨紛飛的清晨,李靜姝迴到河穀。


    她顯然一夜沒睡,臉上帶著連夜趕路的疲憊與困倦。然而與之相反的是,她的精神卻十分振奮,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睛不住在穀底掃視,仿佛對這次小別後的重逢充滿期待。


    “橋哥哥?雪音妹妹?你們在哪?”她當然沒找到人,因為藍橋早已和白雪音搬去了半山腰上。


    但當她的唿喚在穀內傳開,藍橋仍很快迎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她麵前道:“小姝,你迴來了。”


    看著李靜姝風塵仆仆的模樣,他既感動又心疼,一邊帶她往山腰上的樹屋行進,一邊關切地問:“楚水城那邊怎麽樣了?”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李靜姝解釋道,“堂主走後,城內由蕭無痕帶頭,終於還是決定出兵,以藍道行為帥,正式加入到這場關乎命運的天下角逐裏。”


    “這麽說你去晚了?”藍橋沉吟道,“柳月遙必是在安蕭寒死後的第一時間便傳訊去了楚水城,通知蕭無痕行動。”


    “算是去晚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按蕭無痕的指示,楚水軍並不會前往京城,加入徐輝祖的應天新軍,而是即將北上,與盛庸北伐的官軍會同一處。”


    “她想被官軍招安?可徐輝祖難道就不是官軍?她和柳月遙不是親姐妹嗎?”


    “此中關節我一時也想不明白,或許蕭無痕並不看好徐輝祖區區幾萬的新軍,也或許楚水城的其他元老一致認為盛庸的官軍更符合他們的利益。”李靜姝不置可否地道,“在千萬人的得失利益麵前,所謂的姐妹情又算得了什麽?”


    兩人又聊了幾句李靜姝在楚水城的經曆,最後來到樹屋前的空地。


    “你先歇息一下,我給你弄杯熱茶。”藍橋說著便去燒火。


    “別麻煩了,正事要緊。”李靜姝見一旁的水罐裏還裝著藍橋昨晚喝剩的清水,抱過來隨意飲了兩口,正色道:“關於雪音妹妹的病,我已想好了進一步的治療方案,不過就目前的階段來說,隻能讓她先恢複成不受病痛影響的普通人,至於她的武功,可能還需再過一段時間。”


    “那已經很好了。”藍橋欣喜地道,“隻要不再受到火毒的折磨,且擁有正常人壽命,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已相當不錯。我這就把好消息告訴她。”


    他說罷就想往大樹那邊跑,李靜姝低聲提醒道:“小心別說漏嘴了,別提楚水城,當初我騙她說是去荊州查看醫書。”


    “知道了。”藍橋興奮地竄上樹屋,推門便道:“師妹,小姝迴來了,她知道怎麽治好你的病了。”


    白雪音雖盡力克製情緒,激動之色仍溢於言表:“快請靜姝姐上來。”


    “怎麽?雪音妹妹這麽想我的?”不待藍橋去叫,李靜姝已徑自來到門口,一邊遊目四顧地觀察樹屋的環境,一邊對藍橋道:“地方選得倒真不錯,既安靜,又顯得生機勃勃。知道給病人提供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這一點,算你有心了。”


    她看著鋪在地上的幹草,瞥了藍橋一眼,又若無其事地道:“你晚上陪著雪音妹妹睡的?”


    “哪能啊?你看外麵樹枝上掛的吊床,我睡那。”藍橋忙解釋道,“你現在迴來,倒是可以和她都睡在這,也方便照顧。”


    “這還差不多。”李靜姝笑吟吟地道:“還以為你趁我不在,就欺負我們雪音妹妹呢。”


    “他沒少欺負我。”白雪音借機告狀道,“靜姝姐你可不知道,那次他明明嚐過是酸的梅子,偏要送給我吃,就想看我被再酸一遍,壞死了都。”


    藍橋苦笑道:“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還真能記到現在啊……”


    “那當然。”白雪音揚起臉道,“我記性可好了,要不要我再說一兩件事?”


    藍橋怕二女說起他的黑料沒完,忙打斷她們道:“說正經的,你有什麽方案?”


    說到這裏,白雪音自也不再說笑,和藍橋一起關注地看著李靜姝。


    “別急,待我先看看雪音妹妹的近況。”李靜姝盤膝坐下,先恬淡地一笑,然後拉過白雪音的手,駢指按上她的腕脈。


    “還行,沒怎麽惡化。”片刻之後,李靜姝輕舒了一口氣,放下白雪音的手,不緊不慢地道:“嚴格來說,這法子並不算是將左刀的火毒消滅,而是將其封印到某個穴竅之中,讓其無法出來為非作歹,影響雪音妹妹的生活。”


    藍橋先是一怔,旋即眼前一亮道:“這確實是一個嶄新的思路,我們之前都沒想到。”


    李靜姝油然道:“你們師祖所創的乾坤訣,的確是一門充滿奇思妙想的功法,其心法本身就已足夠壓製大多數的異門真氣,雪音妹妹隻是因為功力不足,才被左刀所乘。”


    “所以你的意思是……”


    “隻要雪音妹妹自身的真氣足夠強大,就可以將侵入的火毒驅趕至經脈的某一角落,然後將其封印在那裏。再配合我根據她病情進展開的藥方調養,相信用不了太久,最多三五個月,就能恢複得和正常人一樣。”


    “可……可我眼下這般境況,稍一運氣便渾身劇痛,又怎麽驅趕火毒呢?”


    “這當然需要你師兄的幫助。”李靜姝笑道,“隻要你們按照乾坤訣秘笈上的法子練功,即刻進行乾坤訣第五層的突破修煉,到時候你擁有突破到第五層的乾坤訣真氣,便再不怕左刀的火毒了。”


    “第五……層嗎……”白雪音怯聲地垂下了頭,咬著嘴唇不做聲了。


    “第五層是講什麽的?我還從來都不知道呢,她以前也沒對我說過。”藍橋轉向李靜姝道,“我們現在已具備向第五層突破的條件了嗎?”


    李靜姝含笑點頭。


    “那還等什麽?”藍橋心緒亢奮起來,躍躍欲試地道。


    “師兄……”白雪音有些慌張地抬起頭道,“這第五層的功夫,我不是刻意向你隱瞞,隻是那練功的方式,我怕……我怕風姐姐會不高興呢。”


    “什麽方式?”藍橋狐疑地道,“咱們練功怎又和她有關係了?”


    “是這樣。”李靜姝清了清嗓子道,“乾坤訣第五層的突破修煉,需要你們依特定的順序接觸彼此周身的四十八處要穴,讓真氣逐穴逐竅地貫通你們的經脈,才算大功告成。”


    “可那有什麽要緊的呢?”藍橋仍是不解其意。


    李靜姝沒好氣地道:“這數十處穴竅中,有些位於男女的私密部位,如天池穴、氣衝穴又或箕門穴,修煉雙方這麽按來按去的,若非夫妻或情人,難免就有逾越禮數之嫌。雪音妹妹不告訴你第五層的內容,自是怕你借練功之便在她身上揩油,大占她的便宜。”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雪音紅著臉道,“我是怕風姐姐將來怪我……怪我不規矩,勾引她的夫君。”她說得聲音發顫,顯然這句話早已梗在她的心裏:“我也不想師兄為難,為我的事和風姐姐鬧別扭。”


    藍橋本也聽得有些臉紅,但馬上反應過來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哪還顧得上這些俗禮?菱兒並非不講道理之人,就算她心裏不喜歡我們的這些‘接觸’,但師妹性命攸關,她也一定會支持我的決定,最多我以後再給她賠不是嘛。”


    李靜姝亦幫腔道:“換個角度想,他這人之所以還討女孩子喜歡,不就因為他熱情善良敢於擔事嘛,要是變成一個見死不救的冷漠的人,難道小夜會喜歡那樣的?”


    白雪音聽兩人都勸她,便也再不反對,又把頭垂下去,囁嚅地道:“那我聽師兄和靜姝姐的吩咐便是。”


    “那我把第五層突破修煉的法門講給他了?”李靜姝再次征求白雪音的同意。


    “嗯。”白雪音輕聲應道。


    於是李靜姝便把乾坤訣第五層的修煉步驟一一述說,包括雙方穴位貫通的順序、手法、真氣運行的路線以及每處穴位修煉的時間長短等。


    藍橋耐心地聽完,不禁也覺得麵上有些發熱,再看白雪音時,卻見她的俏臉早已像個熟透的蘋果。


    “別光害羞,記住了沒有?”李靜姝不滿地問,同時把乾坤訣的秘笈交還給白雪音。


    “記住了。”藍橋忙不迭地點頭。


    “重複一遍給我聽。”李靜姝沉著臉道,“事關雪音妹妹的性命,半點差錯也容不得。”


    藍橋隻好把練功的步驟法門又複述了一遍,待前後確認無誤,李靜姝輕輕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咱們都先休息片刻,做好身體和情緒上的準備,等今日午時正式開始突破。”


    迴到地麵,藍橋給李靜姝炒了一大碗臘腸飯,還加了兩顆他昨天從樹上掏的鴿蛋。李靜姝也著實是餓了,毫不客氣地吃個幹淨。


    吃罷她放下碗道:“雪音妹妹吃了嗎?”


    藍橋歎道:“她被火毒折磨了一夜,一點胃口也沒。天不亮時我給她煮過麵疙瘩湯,她勉強吃了一點,”


    “吃飽才有力氣練功。”李靜姝起身道,“弄吃的交給我吧,你先好好準備等下突破的事。切記要心神澄澈,不要胡思亂想。”


    她先煮上一鍋白粥,然後拿了藍橋自製的小魚竿,自行到穀底溪流的下遊垂釣。釣得的魚單取魚皮,將其煎至酥脆透明,令人胃口大開,再佐以兩隻白灼的河蝦,僅遠遠聞著香氣便不由垂涎欲滴。


    “吞口水也沒用,不是給你吃的。”李靜姝白了藍橋一眼,將鮮味和粥送上樹屋,陪白雪音吃飯說話。


    直到午時前的一刻鍾,她才下來招唿藍橋:“準備好了嗎?跟我來吧。”


    藍橋來到樹屋門口,李靜姝卻忽然關上了門,在門外低聲對藍橋道:“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囑咐你。”


    “什麽事?還搞得神神秘秘的,怕我師妹知道?”


    “眼下雪音妹妹的經脈大多被火毒侵占,你們若想正常開始練功,其實是辦不到的,必須先借用你的真氣將雪音妹妹體內的火毒打散打亂,就像你剛才給我炒飯時攪碎的鴿蛋一樣。”


    “雲裏霧裏的都給我繞糊塗了,你就直說怎麽做吧。”


    “你要按照我下麵說的方式,先快速點一遍雪音妹妹的穴道,把你不受侵染的真氣注入到她的經脈中,助她迫退火毒。”她接著便說了一連串穴位的名稱,和乾坤訣突破的順序並不一致,顯然是她自創的法門。


    藍橋把她說的穴位順序默念了兩遍,最後問:“你剛說快速?要多快?”


    “你要先順序點一遍這些穴位,然後逆序一遍,最後再順序一遍,總共三遍,需要在……”李靜姝一時想不出如何描述時間的概念,頓了頓道:“在兩百下心跳以內完成。”


    若是換了別人,必然對她“兩百下心跳”的說法感到一頭霧水,但藍橋有和她以心跳計時破解雙心連環的經曆,立時明白了她想表達的意思,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很高的要求。”


    “你認穴要準,出手的順序不能出錯,且必須一個接著一個穴位接連打通,不能有任何遲疑。”李靜姝說到這裏,忽然變得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因為時間緊迫,每個穴位又要求你用相同的力道逼退火毒,若點穴時有衣物的布料阻隔……你知道,比如一個部位的布料厚,你就需要多加些內力,薄的話就不需要那麽多,而且衣物也會增加你辨認穴位的難度……”


    “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靜姝暗歎一聲道:“如果可能,你最好能勸雪音妹妹脫去衣衫,這樣也能減少你自己不必要的功力損耗……我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那我也不好意思啊,這不是趁人之危嗎?她才向你告過我的狀,你卻要我哄她脫……誒,有了!”藍橋說到這裏,忽然靈光一現道:“不如你去把她對應穴位處的布料剪個小洞出來,這樣就不需要她……”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白雪音在從門內幽幽地道:“師兄,靜姝姐,你們不要爭了,我會配合你們的。”


    “你都聽到了?”藍橋愕然道。


    “師兄,你進來吧。”白雪音的聲音又道:“我當你是至親之人,生來死去,誰不是幹幹淨淨的呢?”


    藍橋再看李靜姝一眼,見後者鼓勵地點了點頭,終一咬牙,推開樹屋的門。


    他忽然想到,李靜姝應該是故意在門口對他說那番話,故意讓白雪音聽到,然後“主動配合”他們。


    再多想一些,或許也正是因為從乾坤訣的第五層開始,需要練功雙方有更加親密的身體接觸,所以藍若海和葉雯才不得不止於第四層,再無法突破到下一層。


    屋內的窗半開著,白雪音端坐正中,清瘦白皙的身子在陽光下顯得異常刺眼。


    藍橋深吸了一口氣,排除因這意外而來的雜念,走到白雪音的身前坐下,淡然道:“咱們開始吧。”


    “有勞師兄了。”


    “可能會有點疼,忍住了。”藍橋說罷出指如風,首先點在她的膻中穴上。


    按李靜姝提供的穴位順序,膻中之後依次是玉堂和中庭二穴,緊接著是太乙、天樞,隨即又是章門穴,指影遍布白雪音周身各條經脈。


    白雪音美目半閉,抱元守一地承受著藍橋雨點一般的指擊,而每當藍橋一指落下,他指尖所附著的真氣都會讓她對應的穴道一陣刺痛。初時她還可以強行忍耐,待藍橋第二遍指擊之時,藍橋真氣與火毒在她穴竅內的碰撞愈烈,劇烈的疼痛讓她不由想要唿出聲來。


    她怕出聲會分散藍橋的注意力,隻得咬牙強忍,待藍橋三遍指擊完成,她已痛苦得香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


    “師妹,該你了。”藍橋的聲音提醒了她,讓她知道對方已完成了打散她體內火毒的“準備工作”,忙按照乾坤訣秘笈上向第五層突破的法門伸出玉掌,按在藍橋胸前的天池穴上。


    她再次品嚐到久違了的真氣融合的滋味,她和藍橋兩種同源而已的真氣在藍橋的天池穴交織會同,然後沿經脈緩緩向上,往天泉穴貫通過去。


    待這一截經脈打通,則換作藍橋為白雪音打通天池穴,兩股交纏不休的真氣從藍橋溫暖的手掌傳過來,本來還殘存在天池附近的火毒碰到這股真氣,就像耗子見了貓般,立時向更遠的經脈逃散。


    然後白雪音再次出手,這次是藍橋的鳩尾穴,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藍橋依法炮製,將交織混融的真氣又送進白雪音的鳩尾穴。


    再接著是石門學、衝門穴和箕門穴……一旦二人開始適應練功的節奏,便將一切外物拋諸腦後,全心全意投入到引領真氣的洪流在彼此經脈中“開疆拓土”的偉大工程中。


    而他們真氣洪流的所到之處,白雪音體內殘存的火毒莫不望風鼠竄,而讓彼此交織的陰陽真氣收複一處又一處的“失地”。


    最終,當突破第五層所需的四十八處穴竅被悉數貫通,無處可逃的火毒最終被趕往白雪音足底的湧泉穴,旋即被她煥然一新的乾坤訣真氣牢牢封印。


    待功行圓滿,白雪音長舒了一口氣,隻覺身子雖然疲憊,卻又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曾在她體內肆虐的火毒,終於徹底受到壓製,而她因火毒所承受的苦難,也從此一去不複返。


    窗外的太陽不知何時已換了月亮,月光輕柔地灑在白雪音如玉的胴體上,似一縷輕柔的風。


    白雪音倏地又害羞起來,忙從腳邊扯起衣衫遮住身子,別過臉道:“師兄……”


    藍橋虎目雪亮,也察覺到乾坤訣進階後自身的變化,不但身子變輕,各種感官也以倍數增強。


    他一聲輕嘯穿窗而出,在山林中起起落落,縱情享受著功力突破帶來的喜悅。


    而這一切落在樹屋內白雪音的眼裏,也讓她看得莞爾一笑。


    李靜姝此時推門進來,一邊服侍白雪音穿衣一邊笑道:“男人嘛,有時就像個孩子一樣。你說他成熟吧,偏偏什麽都不懂,說他長不大吧,也說不準某一天,他就又長大了。”


    白雪音奇道:“靜姝姐在等著那一天嗎?”


    “我呀?”李靜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我有時盼著那天來,有時又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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