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霧氣氤氳,幽香襲麵。


    花語夕適意地坐在床頭,肌膚透出浴後特有的粉紅色,宛若朝霞。


    “隨便坐。”她一邊拿梳子打理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淺笑著看了藍橋一眼,“喝茶嗎?”


    她雖說是隨便坐,然而她的房內陳設簡陋,連張凳子也無,坐便隻能和她一起坐在床邊。


    “不冷啊?穿這麽少。”藍橋一進門就脫下自己披的大氅,蓋在花語夕的身上,“披上點,別再著涼了。”


    “多謝公子關心。”花語夕眨著會說話的大眼睛道,“公子深夜造訪,不知奴家有什麽可以效勞的?”


    “你以前會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無辜的人?”藍橋沒頭沒腦地問道,“每次你這麽做的時候,心裏又會不會難過?”


    花語夕被他問得一愣,本來因藍橋上門產生的旖旎幻想頓時被一掃而空,委屈地咬了咬嘴唇道:“公子是在質問奴家嗎?”


    “唉,是我說話的方式不對,讓你誤會了。”藍橋苦笑著道,“我現在心很亂。”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花語夕關切地道,“看公子這神色,肯定是遇到了特別糾結的事。”


    藍橋擺手道:“那多不好意思,你本來都要就寢了。”


    “公子說的什麽話?奴家留在公子身邊,就是為公子排憂解難的。”花語夕裹緊藍橋為她披上的大氅,輕輕推開房門道,“多美的月色啊,你看那隨風搖曳的柳枝,這才叫月上柳梢……”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住,臉上一紅,忙一笑掩飾,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藍橋跟著她出了門,在蘭園內環繞著月湖散步。


    花語夕也不問他是因為何事煩惱,隻單純指點著周圍一些有趣的事物,如哪個角度的景色像一幅畫,哪隻蟲子叫聲奇怪,哪塊石頭的形狀引人遐想等等。


    也不知繞到第幾圈,藍橋悶聲悶氣地再次問道:“你尚未迴答我的問題。”


    此時相較方才,花語夕心裏已有了準備:“害無辜的人受到牽連,這自然是難以避免的。”


    藍橋倏地停住腳步,盯著花語夕道:“那麽其中最讓你內疚或難以釋懷的,是誰?”


    “李珠兒。”花語夕沒做太多的思考,坦率地道,“他們一家說到底算是懷璧其罪,因為寶藏的事被卷進來。咱們潛入地宮竊取藏寶圖已是不義,隨即李舜機也因西夏密文死在張仲傑手上,最後他又引爆暮雨山,把你們埋在山下。這些雖非我的本意,但我終是難辭其咎。”


    藍橋聽她這樣一說,想到偷竊藏寶圖一事自己也有份參與,頓時感到汗顏。他又想起他與安蕭寒決戰那一晚,曾看到淩羽飛也現身神女樓,忍不住問道:“那天淩羽飛到神女樓去,是為了讓你給李珠兒治病?”


    花語夕點頭道:“當時我孤身逃出神女樓,遭到龍虎幫和邊城箭的追殺,幸虧他及時趕到,才救得我一條性命。當時他受了傷,我怕他和李珠兒被二七會的耳目發現,便建議他先躲到江浦徐先生的藥廬裏去,等我救出同伴,再去找他。”


    “你已經救出同伴了,為什麽不去?”不知為何,藍橋聽到花語夕陳述他和淩羽飛的這一段經曆,心中竟有些小小的波動,以致於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生硬。


    花語夕啞然失笑道:“因為我同時又答應了你弟弟,事成後做你家的小奴婢呀,公子你不點頭,我總不能私自離開。”


    直至此刻,她沒有一句話是探問藍橋心中煩悶的原因,隻是被動地迴答著他的問題,靜靜地等他傾訴。


    藍橋接著問道:“對於造成無辜者的苦難,你是否有過悔恨?”


    “說起來你或許不信,其實我時常為此煩擾。”花語夕幽幽地道,“我在二七會的時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尤其午夜夢迴,更總是被噩夢驚醒。確實,我連累的人太多了,除了李珠兒一家,我對小郡主朱清筱的遭遇也深表遺憾,還有你藍公子……所以現在我心甘情願任公子驅使,也有為過去贖罪的心態在裏麵。在公子身邊度過的這兩天,生活雖然也不平靜,但我心裏已踏實多了。”


    藍橋歎了口氣,過了半晌道:“你還記得在濟南時,我給你做的那碗蓴菜湯嗎?”


    “怎麽不記得?”花語夕蘭心蕙質,立刻猜到藍橋想說什麽,“就是公子想給奴家下藥,卻半途反悔,最後又被奴家告到鐵鉉處陷害。”


    “當時我也糾結得要命。”藍橋踱到湖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道,“當時我覺得你就是無辜受到牽連的人,一想到你因此被李景隆軍法懲處的可能性,我就下不去手了。”


    “然後發現奴家並不無辜,後悔了是嘛?”花語夕俏皮地笑了笑,也坐到湖灘上,伸腳撩著水花道,“然而公子最終還是沒有下手,這表示公子是個正直的人,奴家雖然站的立場不同,對這件事仍心存感激。”


    “那個時候,我真以為你是個好女子。”藍橋自嘲地一笑道,“你請我喝的清梅茶,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花語夕巧笑倩兮地道:“公子想喝,奴家再給公子煮便是。”


    “時間要是能停在那時就好了。”藍橋換了個姿勢,改為躺倒在湖灘上,任由沁涼的湖水一浪一浪衝刷著他的身子。


    “公子若想徹底放鬆,奴家有個法子。”


    “什麽法子?”


    “公子可以躺到湖麵上去,雙腳隻用上下輕輕撥動,就不會下沉,如樹葉一樣在水上飄搖,眼睛看著星空和明月,想象自己是躺在雲裏麵,又或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塵埃,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真的有用?”


    “當公子把胸懷放大到無窮的天地之間,就會發現原本糾結的些許小事根本不值一提。”花語夕的聲音亦如雲朵一般縹緲,“管她李家小姐還是徐家小姐,統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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