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藍橋從籬笆牆外跳迴來時,手裏已多了隻三斤六兩的大白雞。


    李靜姝瞪大了眼看著他道:“你剛才把我一個人扔下,自己跑出去這麽久,就為了這隻雞?”


    藍橋得意洋洋地道:“怎麽樣,夠不夠大?”


    李靜姝難以置信地抱著頭道:“你可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我才去偷雞摸狗的。我就算餓死,也不吃你偷來的雞。這迴頭要是讓人知道,我可再沒臉留在江浦了。”


    “放心吧。”藍橋笑著擺了擺手道,“雞確實是我摸走的,不過卻不是偷,我在那人的雞舍裏留了錢的,足夠他再買三隻。”


    李靜姝這才放心,輕舒了一口氣道:“這還差不多。”


    她伸手想把雞接過來,藍橋卻一躲,讓她撲了個空。


    李靜姝愕然道:“莫非你不是給我的?”


    “當然是給你的。”藍橋油然道,“隻不過白天你招待了我,這次該輪到我為你效勞了。”


    李靜姝有些驚訝地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藍橋單手提著雞,另一手十分利落地用內力完成了去毛的工作,“在一應俱全的廚房裏,你李大小姐或許看不上我,但若論因陋就簡隨機應變,我還有幾分信心。”


    李靜姝想了想,眼珠一轉道:“你是想說那次的魚和熊掌嗎?確實有點意思。”


    “所以你就乖乖坐在旁邊,等著瞧好吧。”藍橋扶著李靜姝的肩膀讓她坐下,自行到水井旁剖洗內髒。


    他在後院的地上刨出一個土坑,挖開氣道後在坑底填上柴炭,又用碎石墊上一層,放進處理幹淨的雞,讓其在被燒得滾燙的碎石上炙烤。最後他取來井蓋扣上,搓著手心的泥土道:“取個什麽名字好呢?就叫地坑雞算了。”


    “地坑雞?”李靜姝莞爾道,“果然男孩子都是粗枝大葉的,取名字也這麽毫不走心。”


    “一隻雞而已,好吃就行了,還管什麽名字好聽。”藍橋訕笑著在土坑旁坐下,又道:“等將來我和菱兒生了孩子,起名字時再請你來參詳,看你能說出什麽講究來。”


    李靜姝的笑意逐漸斂去,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是說如果,明天的行動失敗了,你想怎麽辦?”


    藍橋一怔,顯然從未真正想過這個可能性,思索著道:“坦白來說,我不知道,但她如果未能得救,終究還是會到京城問罪吧?我隻能看看到時候還有沒有別的機會了。”


    李靜姝歎息一聲道:“一旦進京,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司會審,對人犯的監控必然異常嚴密,你們在江浦這麽好的機會都無法得手,等到了京城,隻會是徒然送命。”


    “可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問罪正法?”藍橋攥緊了拳頭道,“她是因為我才被抓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不會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一切。”


    “你有沒有想過,一旦發現自己救不了她,你還可以有另一個選擇。”李靜姝再歎一聲,幽幽地道,“親手殺了她。”


    “殺了她?”藍橋目瞪口呆地道,“你在說什麽瘋話?”


    “我不是在說瘋話,勸你殺人更不是我的本意。我隻是站在小夜的角度想,如果真的無法獲救,或許死在你手裏才是對她而言最好的解脫。”李靜姝見藍橋臉上泛起怒容,語氣平靜地接下去道:“先別著急生氣,你可以等聽完我下麵講的故事,再仔細權衡我剛才說過的話。”


    藍橋冷哼一聲道:“我在聽著。”


    “我們都知道,小夜一旦被三法司定罪,必然是謀反大罪,當街淩遲。”李靜姝說到這裏忽然頓住,抬眼看向藍橋道:“你知道什麽是淩遲嗎?”


    藍橋哂道:“那有什麽不知……”


    “見過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靜姝打斷,“你可曾親眼見過,一個人被淩遲處死,有多慘嗎?”


    “你見過?”


    “我見過。”


    李靜姝背靠著籬笆牆,深吸了一口氣道:“那還是胡惟庸案鬧得最兇的時候,滿城上下都在緝拿‘胡黨’,所有和胡惟庸案沾上關係的人都不能幸免,三萬多人被牽連。當時禮部的程侍郎因被查出與胡惟庸往來,一家老小盡數入獄。本來定的是斬首,怎奈程家大小姐在獄中不斷鳴冤,又在牆上寫下血書,終激怒了先帝,將其改為淩遲,以警醒世人。”


    “那是在京城最繁華的鬧市,程家小姐被囚車禁錮著駛過,一時間京城萬人空巷,幾乎全都聚集到法場觀刑。”李靜姝微閉上眼,似在迴憶一段極為恐怖的往事,“程大小姐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端莊貌美,卻在法場被剝去了一切的尊嚴。”


    “為行刑方便,人犯事先都會被扒光衣褲,僅是這一點,就足夠吸人眼球了。”李靜姝沉痛地道,“本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卻戴著枷鎖,赤條條地任人宰割,單是想想這巨大的落差,就沒幾個人能承受得住。劊子手第一刀就割開了她的氣嗓,讓她無力喊叫,隻能發出低微的喘息聲,然後從她的手臂開始,先是從小臂上切下豆皮般大小的一片肉,就那麽隨意地甩到地上,任人去撿……”


    “夠了!”藍橋有些惱怒地打斷她道,“不要再往下說了。”


    “對不起,橋哥哥,我並不是有意想讓你痛苦。”李靜姝緩緩走到藍橋的身邊,輕撫著他的背脊道,“隻是你想想,小夜貴為傾城榜上的天下第一美女,京城該有多少人對她心存幻想?一旦她被解赴法場,麵對成千上萬雙的眼睛,她的那份委屈、恥辱與絕望,又豈是常人所能理解?我若是她,真恨不得早些死掉算了。”


    “不!”藍橋喘著粗氣道,“我不要她死,當然更不會讓她到京城去受辱。明日一戰,我一定會救她出來,哪怕賭上我自己的性命。”


    “橋哥哥。”李靜姝輕輕捂住藍橋的嘴,“還有我呢,我會陪著你的。”


    “明天你就好好在這廟裏待著,千萬不要出去。”藍橋拿開她的手道,“到時候外麵打得天翻地覆,太危險了。”


    “好啦,橋哥哥還有心思關心我呢?”李靜姝見藍橋情緒逐漸平穩下來,笑著看看那土坑道,“不如先看看你給我燒的雞,別燒焦了。”


    藍橋一驚,忙掀開井蓋,看了看道:“還好還好,火候大了點,還能吃。”


    李靜姝白了他一眼,故作嬌嗔道:“什麽叫還能吃?”


    “沒騙你。”藍橋說著,不顧燙手把雞拎出來,撕成兩半道,“就是這裏麵的部位有點烤幹了,要是有點香油就好了。”


    “看來最後還是要靠我自己呀。”李靜姝微微一笑,從竹籃裏拿出午後李祺交給她的油瓶子,把瓶裏剩下的芝麻油倒在土坑裏的碎石上:“怎麽樣,佩不佩服本仙女?”


    “佩服之至。”藍橋看著因芝麻油而竄起的火苗,忙借著火勢又把雞放迴坑裏,待把內外都煎至酥香的金黃色才又拿出來,喜道,“這下好了。”


    李靜姝接過半隻燒雞,不顧形象地直接用手撕扯,就坐在土坑邊上大吃起來。


    “慢點吃,看給你餓的。”藍橋笑道,“別噎著了。”


    李靜姝風卷殘雲地吃完半隻雞,貪婪的目光緩緩又看向藍橋。


    “還有,還有。”藍橋看看手裏剩下的半隻雞,苦笑著交給李靜姝。


    “橋哥哥還真當人家是飯桶了?”李靜姝大嗔著不依,擰下一根雞腿塞還給藍橋道,“這個給你吃。”抱起少了雞腿的半隻雞又大嚼起來。


    藍橋無奈地吃完那根雞腿,再看李靜姝時,她手裏的燒雞已化作一地的雞骨架。


    他見李靜姝又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攤手道:“這迴真沒有了。”


    “還有一點。”李靜姝笑吟吟道。


    “哪裏?”


    “別動。”


    李靜姝忽然伸出手指,在藍橋的嘴邊刮下一點油漬,嫣然一笑道:“這還有。”


    說著她把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吮了一口,然後拍拍肚子道:“現在才是真吃飽了。”


    藍橋看著她的動作,臉上不禁暗暗發燙,正不知說什麽是好,忽聽一聲悶雷,李靜姝已嚇得蜷縮到他懷裏,


    緊接著,瓢潑大雨便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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