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而暮雨。”白雪音的目光悠遠而空洞,望著遠方的黑暗緩緩道:“暮雨青山做孤墳,山下骸骨誰能分?百萬黃金長相伴,千年合葬是良人。”


    待說完最後的“良人”兩個字,她的麵上泛起一絲羞紅,也不去看藍橋是否醒轉,徑自別過臉去。


    良久之後就聽藍橋輕咳了一聲道:“什麽良人?”


    白雪音一震迴頭,見藍橋正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己,忙掩飾道:“沒什麽,你聽錯了。”


    “抱歉,這麽久才醒轉。”藍橋不好意思地想要坐起來,身子抬到一半卻又因乏力倒迴白雪音的腿上,“連累你了吧。”


    白雪音見藍橋並未聽到她訴說心事的話,安心的同時又感到些許失望。若他聽到我說的那些話,會不會對我……


    她有些自責地搖了搖頭,揮去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哪有,要不是師兄力破石門,我們早死在那墓道裏了。”


    藍橋這次終於鉚足了力氣,翻身坐起,靠著白雪音身邊的石壁道:“現在我們在哪?”


    白雪音於是簡單講了他昏倒以後的逃亡過程,最後道:“現在我已再沒力氣去試別的岔路,師兄若還能動,不妨自己走吧。”


    “我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哪還走得動路。更何況你拚了命救我出來,我又怎能舍你而去?”藍橋苦笑道:“說來慚愧,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我被你救了。”


    白雪音有些惆悵又有些無奈地道:“隻可惜這次,我把你領進一條絕路。”


    “先別急著灰心喪氣。”藍橋揮舞著拳頭,本想拍一拍她的大腿,忽又覺得不妥,轉而以極其扭曲的姿勢拍了拍她的肩膀,鼓舞地道:“我這一生,被逼上絕路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前麵的危難我都挺過來了,這次相信我們也可以。”


    白雪音看著他有趣的動作變化,忍俊不禁地笑道:“你這是想幹嘛?都快擰成麻花了。”


    藍橋尷尬地撓了撓頭道:“我這不是突然意識到,你是個女孩子嘛。”


    “你說什麽?”白雪音佯作嗔怒地道,“難道你之前都拿我當小兄弟的?”


    “小兄弟也好,小姑娘也罷。”藍橋輕歎一聲道,“反正都要化作一堆白骨,沒什麽區別。”


    “人終有一死,早幾年晚幾年的區別罷了。”白雪音輕輕地道:“我能和師兄在一起,已經知足了,師兄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藍橋無力地搖了搖頭,沒有答她。


    他摸出《機火巧術》翻看起來,白雪音便也湊近了看,指著書頁上圖文並茂的精巧設計讚歎地道:“這畫的都是些火器與機括的設計圖樣,還附有各種說明。”


    “藍楓自幼便喜歡擺弄這些。”藍橋感慨地道,“他抗拒習武,整天就琢磨這類鐵匠木匠的活,爹勸他幾次無果,也隻得隨他去了。你別看他嘴上總一副自命風流的樣子,有時候我真擔心他娶不到媳婦兒。”


    “堂堂定遠伯的二公子,還怕沒有姑娘喜歡?”白雪音笑道,“放一百個心吧。”


    “都說長兄如父。”藍橋說到這裏哀歎了一聲道,“要是我們不幸死在這裏,這本《機火巧術》就算我留給他最後的禮物吧。他手上有寶藏的地圖,遲早會找過來,這樣我也算不留遺憾了。”


    白雪音聽他語氣黯然,也沉默下來。又過了良久,她見藍橋微閉上眼,似是又要陷入沉睡,忙打破沉默道:“師兄你不能睡啊,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陪我聊聊天吧,聽說當初師兄和風姐姐也曾被困山腹,卻不知當時師兄和風姐姐,都做過聊過些什麽?”


    藍橋一個激靈睜開了眼,有些後怕地道:“對,咱們互相監督,誰都不能睡。”


    他想起風夜菱還身陷囹圄,心中又是一酸,但他不想把這種悲傷的情緒傳給白雪音,眼珠一轉笑道:“我當時對她說,要是死前能看大小姐舞上一曲,死也無憾了。”


    白雪音其實也早已身心俱疲,此時強打精神,既好奇又帶點興奮地問道:“然後呢?風姐姐真給你跳舞了嗎?你那時候還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知道,她不想我死不瞑目,當然跳給我看嘍。”藍橋慨然道,“我當時還想呢,要是我們沒被困死,將來誰娶了她,還不得興奮地暈過去。”


    “所以呢?師兄暈過去了嗎?”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隻可惜我不會跳舞,要不然也許能讓師兄再暈一次。”


    藍橋本就是信口胡謅,怕說多了被白雪音抓出破綻刨根問底,看了她一眼道:“師妹不會跳舞,給我唱支曲子聽聽如何?”


    白雪音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扭捏著想要拒絕,看到藍橋眼中期待的神色,又不忍在這時壞他興致,支吾了半晌才有點忐忑地道:“我隻記得一首以前我爹常哼的一手軍中小調,唱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哦……”


    藍橋笑吟吟道:“你唱唱看。”


    白雪音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上身,唱道:“刀鋒利,戰甲強,十萬雄師赴北疆。當年你占我土地把我家園搶,今日我來你草原看你敢猖狂?決勝在沙場,兵精糧滿倉,鼓聲震天響,誰能與我爭短長?要想活命,還不夾著尾巴來投降?”


    這是當年藍若海隨大將軍藍玉北征捕魚兒海時軍中盛傳的軍歌,白雪音此時用她已經有些沙啞的嗓音唱來,別有一番韻味。


    藍橋替她拍手打起了節拍,白雪音受到鼓舞,接著唱起軍歌的最後一段:“弟兄與我攜起手,敵人統統都殺光,待得拜將封侯日,還顧家中美嬌娘。”


    “拜將封侯是來不及啦,美嬌娘倒是現成的。”藍橋看了白雪音一眼,接著又道:“這位美嬌娘什麽都好,就是脾氣不好。”


    白雪音瞪眼道:“我哪裏脾氣不好了?”


    藍橋哈哈大笑,接著用白雪音剛才的曲調陰陽怪氣地唱道:“俠女劍含香,熱血染裙裳。顧盼輕一笑,怒掀牛骨湯……”


    “你……”白雪音羞嗔交加,不依的小粉拳雨點般落在藍橋壯碩的胸膛上。


    “哎呦哎呦。”藍橋連聲唿痛,“就說你脾氣不好吧,一言不合就動手,看以後哪個男人敢要你。”


    “沒人要我就賴著你。”白雪音惡兮兮地道,“你不是說過想我陪你一同歸隱嗎?看到時候你的風姑娘,李姑娘,還有什麽花姑娘的,吃不吃醋。”


    藍橋心道反正是出不去了,索性隨口亂講道:“風姑娘最是大度,連娥皇女英這種話都能說出來,足見不是個醋壇子,李姑娘你就要小心了,她表麵上跟誰都客客氣氣的,其實說翻臉就翻臉,比翻書還快。”


    白雪音追問道:“那到時候我們倆打起來,你是幫她還是幫我?”


    “那當然是……”藍橋說到這忽然頓住,有些畏懼地看了眼白雪音的拳頭,“李姑娘小白兔似的人,我們倆加起來都不見得打得過你,你說我該幫誰?”


    “我呸,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白雪音說著一拳又轟下去,藍橋忙向旁一躲,她這拳重重落在藍橋身後的石壁上,在石壁上砸出一個小坑。


    “我的天,你還真下的去手啊。”藍橋咋舌道,“我不就說著玩呢嘛,反正也出不……”


    他說到這忽然頓住,幾乎跳起來道:“你看這是什麽!”


    白雪音被他嚇了一跳,忙湊近去看那石壁上的小坑,卻並沒看出個所以然。


    藍橋把夜明珠收迴衣袖,但見在絕對黑暗的地下空間裏,有一縷微光射了進來。


    “這是……”白雪音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些透出微光的裂紋,猛又是一拳。


    就聽一聲脆響,裂紋稀裏嘩啦地碎開,露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破洞。


    破洞之外,是刺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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